出现在高川面前的是一滩融化沥青般的东西,虽然还有人形肢体的轮廓,但是,这些轮廓彼此交错,手连接着手,连接着脚,甚至连接着脑袋,数个脑袋连接在一起,沉浮着,哭嚎着,诅咒着,发出的声音已经完全失去了生物的温度,更像是电子变声后做出的鬼哭神嚎的音效。他们的姿态是可憎的,是可怖的,让人惨不忍睹,隐隐作呕,但却油然会从心中生出一股悲伤: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他们连自杀都做不到,而被迫以这种让他们自己,让旁观者们都感到痛苦的姿态存活着。
其实,原因在中央公国提供的情报中已经隐约有所暗示。高川知道,远在千万里之外的三仙岛通过和义体的联系,突破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阻隔,抵达自己身边,绝对不会是通过寻常的途径。它以一种神秘的方式,沿循着一条神秘的道路,必然会有一些神秘的力量作用在它的身上。三仙岛本身可以承载这种神秘力量而不发生异变,但是,呆在岛上的人却无法承受。
整个过程,大概就是像是船只穿行于一个充满了高辐射的环境中,高辐射无法对船只本身造成伤害,却给没有任何准备的乘客带来了无法挽回的伤害。
这也是为什么在三仙岛寻找高川之前,中央公国首先需要迁移岛上的人——这不是一个正常的行动,岛上的大多数人,不,或许是所有人,都无法执行这次行动。三仙岛寻找高川,完全是以自动化的方式进行的。
然而,这些意图施展阴谋诡计的人错估了自己的能力,也料错了三仙岛寻找高川的难度——三仙岛上不可能什么防御措施都没有,它的设计出众并非是提供一个可以住人的堡垒,但是,它仍旧是可以住人的,为了保护搭载人员,也必然存在面对神秘现象时的种种机制,可是,那些意料中肯定存在的防御措施要不是无法启动,要不就是环境的神秘性超出了“保护人”的防御机制的极限。
高川在融入三仙岛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三仙岛有所损坏。因此,应该仅仅是在“保护乘客”这方面出了问题。
于是,仍旧留在岛上的人们,就在一次航行中,亦或者,是在后继和黄色现象的交战中,被某种神秘力量波及自身,最终变成了眼前这副凄惨的模样。
高川原本想问话,但是,眼前由人融化了拼凑而成的怪物,大致是无法回答了。高川打开了意识行走能力,然而,在他眼前展现的“桥梁”是如此的残破而混乱,就好似它们彼此砸在一起,损毁后残余的部分彼此勾连,却连个通路都没有了。
这个怪物无论是形态还是意识都一片混乱,高川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将这些混乱的东西重新组织回来。
所以,他的选择就只剩下一种。
尽管眼前的怪物是由敌人拼凑而成的,归根究底,也仍旧是阴谋颠覆国家,平时执行各种违背人性道德的任务以谋取利益,更意图在第三次世界大战上兴风作浪的恐怖主义份子,然而,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仍旧让高川不由得生出悲伤的情绪。他并不怜悯,只是觉得有一种感同身受的痛苦和悲伤,因为,哪怕是好人,但只要是末日症候群患者,就会在某一刻变成类似的模样吧——这些恐怖主义份子的遭遇,并不是因为他们做了什么违反人类道德法律的坏事,而仅仅是因为他们就生存在一个可怕的世界中,而人们可以改变自身的道德良知,但却没能改变自己所生存的这个可怕世界。
如果是在一个现实的,没有神秘的,法制的世界里,哪怕是恐怖主义份子也不需要承受这种非人的痛苦吧。其实,要惩罚他们,本该只需要一颗子弹,一支药剂或一座囚牢。倘若因他们被人视为有罪就必须承受这份痛苦,那么,高川觉得,一定会有更多不似他们的人,也必然要承受这份痛苦。
当死亡和活着,都必然以一个悲惨痛苦的方式进行时,当这种方式写入了人力在此时此刻所无法扭转的环境中,成为一种必然的规律时,那么,这个世界无疑是地狱。
末日的钟声已经隐隐作响,眼前的人们,不过是早走一步而已。高川十分肯定,只要无法终结“病毒”的侵蚀,无法阻止末日幻境的轮回,那么,人们始终会遭遇类似的痛苦,而无论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人们也必然会遭遇更可怕的事情,而无论他们是否有所信仰。
高川掏出左轮枪,带着一种神圣又悲怜的情感,检查了一遍,然后将枪口对准了这个哀嚎着,诅咒着,痛苦着的怪物。
“愿你们的上帝垂怜你们——但是,我觉得它不会。”高川说罢,扣下扳机,随着六声枪响,用那没有信仰的声音,述说着安息的祈祷,“阿门。”
六发子弹打进怪物的身体里,却没有让它发出更加痛苦的惨叫,高川觉得那是因为并没有任何伤害可以让变成这副模样的他们更痛苦了。虽然它的体积是如此之大,有六七十人的份量加在一起,而利用s机关增强神秘性的左轮枪,也并不具备超过一般水准的神秘性,但是,怪物似乎仍旧得到了满足般,一点点地解体——构成它的人们的肢体和脑袋,都渐渐放松下来,哀嚎的,诅咒的,痛苦的,怪异的叫声也渐渐淡去。
它就像是追逐着死亡,当死亡的帘幕因为六颗子弹,掀起了一丝缝隙,它便挣扎着朝这条缝隙涌入。并非子弹杀死了它,而是它想要杀死自己,于是这么做了。它在高川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