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像是被一层白霜罩住,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深深浅浅卷动的云层在宫殿四周留下阴影,雪白的栀子将要落尽,只余一树树的繁茂叶子。养心殿中窗棂紧闭,外面隐隐约约站着无数人影,层层守卫着大安最为尊贵的皇帝陛下。
二十六岁的皇帝杨慎,继位至今已有十年之久,却一直被笼罩在太后的阴影之下。他躺在榻上,只觉得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迷离,灵台中好似有团团浓雾不断将他包裹起来而来,那些弯曲绵软的黑气缓缓渗入他的体魄,让他变得虚弱不堪。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却能听见内侍焦灼的呼唤声,但他就是睁不开眼睛,眼皮重如千斤难以掀动分毫。
皇帝再次昏迷的消息一路传到寿坤宫,太后穿过阴影重重的飞檐长廊,顾不得衣裙沾了飞花露水,冲进内殿:“皇上如何了?”
皇帝面色晦暗的躺在榻上,李忠翰走到太后身边密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太后便不动了,就那样直勾勾的看着死了一半的皇上,唇角向下紧紧抿着,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阴郁的怒气来。“难道哀家多年扶持的皇上,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不成!”
此话一出,内殿所有伺候的人都战战兢兢的扑倒在地。李忠翰脑门的汗直淌到脖领子里,皇上出了事,首当其冲就是他!“回禀太后娘娘奴才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皇上,一应入口之物都是奴才尝过才敢给皇上服用。奴才也不知皇上为何病情会加重……”
太后身边常伴的锦玉说道:“太后娘娘,皇上的病情也未必是外力所致,当年先皇的病情便让人无法捉摸……”
提到先皇,太后的面容变得更加深暗起来,她从少女时便结识了先皇,从他还未登上大位之时,便倾慕对方。他周身一应事物都被她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谁也不会知道,也不会相信,她对先皇情深几何,然而她付出的再多,也永远敌不过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都是她跟先皇之间的一道屏障,无法打破,无法逾越!而现在,那个女人的儿子,还要对付她!跟她的儿子抢夺江山!
她看着榻上一动不动的皇上,突然吩咐道:“宣端王爷入宫。”
先皇的病情,如果有人比太后更心中有数,就只能是先皇最信任的兄弟端王爷了。
端王深夜入宫,惊动的人不止一个两个,但没人敢去端王那里探话。
端王进了养心殿,意味深长的看向太后,说道:“这些年来,皇上日夜在太后娘娘的眼皮底下,想必您对皇上的身体状况及其熟悉,此时宣本王入宫,是有了什么良策,还是有了什么猜测?”
太后知道对方是在讽刺自己揽权干政,却没有丝毫怒意,说道:“当年诱发先皇病症的,是苏贵妃。而今,皇上却突然也得了此病症,不知端王爷,对此事如何看待?”
端王目光深沉的看了一眼太后,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的说起苏贵妃。他说道:“先皇是因为苏贵妃离世而悲伤过甚,却不知有什么事能让皇上日夜挂心,突然诱发此疾?”
太后眉头微微一皱,那日皇上突然发病,是因为在寿坤宫中二人的试探和争执,难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真的让皇上介怀至此?
外面轰隆一声清雷震动,暴雨突然从天幕之中狠狠砸下,铺天盖地。端王看着眼前眉头紧缩的太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那一年,依稀是六月光景。那个面容娇俏婉丽的女子,在失踪六年之后,带着疲惫和风尘被召入宫中。
苏冉,让先皇最为挂心的女子,回来了。
天光云影徘徊在琉璃世界中,一片澄澈明亮。端王永远也忘不了,他站在先皇身后,看着那个女子缓缓朝他们走过来,夕阳的暖光照在她的面庞之上,平添一丝绯色。她抱着先皇当年送给她的信物慢慢走到跟前,眼睛淡淡的笑意被紫金的霞光晕染的如梦似幻。
那时,先皇还是初登大位的年轻帝王,在那样混乱的局势之下,重逢的喜悦让他顾不上其它,义无反顾的将她留在了身边并册封为贵妃。
也就是那一日,端王知道自己心中的那一块净土将变得荒芜。
而太后也同样是在那一天,知道自己与深爱的男人,已经被这个女子永远的分隔成了光与影。她与他的咫尺之间,凝固出了绝不可能破裂的间隔。但,最终自己还是在争斗的缝隙中活了下来,而苏冉死了。
她以为苏冉死了,先皇会回过头来,留一些余温给她,然而她却没想到。先皇居然思痛成疾,染了不可治愈的病症。
这时,她才明白,自己如何能争得过一个死人呢?一个人死了,就会在对方心中留下一块绝地,无人可以踏足,无人可以超越。无论自己付出多少心血多少陪伴,都无法越过苏冉在先皇心中筑起的高墙。
雨声渐息,几个残星在云层后躲躲藏藏,昏黄的宫灯只能照片片刻地方。二人沉默半晌,太后的面容陡然平静下来,低声说道:“皇上的身体不知何时能够恢复,这段时日还请王爷能代为理政。”
端王似感诧异,说道:“难为太后娘娘肯放手。”
“不放手又能如何?皇上是哀家的儿子,没了他,哀家又能抓得住什么?”她转眸看向榻上的皇帝,目光万般复杂,说道:“既然皇上如此在意,哀家不再过问政事便是。”
……
第二日上朝,皇上没有出现,重臣心中便有了些眉目,纷纷朝太后面上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