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养心殿内的灯光依然明亮如昔,内侍侍卫数十名,却整齐静默如同桩子般立在暗处,内外一片肃静,连呼吸都不闻,只有毛笔落在纸上的细微动静。
高坐在明黄书案的皇帝终于批完了最后一本奏折,扔下笔,抬起了头,赫然露出一张相对于帝王身份而言过于俊美的面庞。
不仅俊美,还很年轻,此刻,在满室至尊至贵的明黄中,那廓形优美的桃花眼与白日大相径庭,纵然面无表情也压不住那眉峰眼角流泻出的丝丝锋芒,既锐气逼人,又深若渊海,充满不怒自威的威严气势,令人不敢窥测。
“李连海,收拾下。”皇翟简意赅地道。
那侍立在书案下方巨柱阴影中的内侍正是乾清宫总管李连海,闻言稍稍迈出一步,轻声应诺,“是。”
手向后挥了挥,两个小太监便动作熟练地上前,小心地绕过那摆满案头的奏折以及巨大的印玺,眼珠都不敢转一转,手上动作却十分麻利,眨眼间,原本铺陈得满满的御书案就干干净净了,显是做惯了此事。
按宫中惯例,伺候笔墨的一向是宫女儿,然而这位皇帝在女色方面虽不大节制,后宫美人如云,却有自己的怪癖,打从他登基后,譬如处理政事时、喝茶用膳时、夜晚睡觉时等等,都极其不喜使用宫女,慢慢地,原本这些历代宫女儿接近皇帝的最佳捷径便被太监替代了,在这位皇帝的宫里,倒形成了新的惯例。
皇帝一停下来,那些如同木桩子的内侍们立刻便仿佛活过来了似的,开始进进出出,捧着锦帕,端着金盆,托着瓷盂,井井有条地服侍皇帝洗漱完毕,又有一拨捧了夜宵进来,牙箸配着银器,清爽的小米粥,四块攒成花形尚冒热气的点心,一碟素银丝,一碟酸脆萝卜,一碟抓炒腰花。
一刻钟后,皇帝食毕,再次漱口,擦脸,一切落定,再看侧旁的落地黄金摆钟,时辰已近子时,皇帝伸了伸懒腰终于决定歇一歇了。
这时,李连海上前一步,低声道,“皇上,尹大人回来了。”
皇帝动作一顿,道,“让他进来吧!”
一名三十出头、面容平庸、身形高瘦的男人低头走了进来,跪伏在地下,正是皇帝麾下的影卫首领。
“如何?”皇帝冷声问道。
“回皇上,费嬷嬷背后的人终于浮出来了,如我们猜测的,正是罗太师,属下已确定。”
皇帝神微暗,“这人平时谨慎至极,你们跟了这么久都没抓住把柄,此次为何这么快便露出痕迹?”
尹若东面上露出庆幸的笑容,“托皇上的鸿福,这费嬷嬷出宫后进了一户官宦人家做教引嬷嬷,谁知见那秀女生得姿容绝世,唯恐她进宫碍了罗昭仪娘娘,一时昏了头,竟连夜给罗家送了信,那信,直接送到了罗太师手中!”
皇帝紧盯着尹若东,忽然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你如何知道那女子姿容绝世?”
尹若东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冷汗顿时下来了,“属下不敢冒犯待选秀女,只是从费嬷嬷的传书中得知,费嬷嬷对那位秀女的容颜极为推崇,属下已将这费嬷嬷送给罗太师的书信拓了一份,请皇上过目。”
皇帝接过书信,极快地阅了一遍,面上浮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哦?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这是把朕比作流连美色的昏君了?这容家姑娘真有傲视群美的资本?”
尹若东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皇帝放下了书信,望向尹若东,“这么说,罗太师是知道害死他嫡女的人是谁了?”
尹若东道,“回皇上,罗太师的确知晓是罗昭仪下的手,但是据属下调查,罗太师并不打算兴师问罪,甚至打算出手为罗昭仪娘娘扫尾,一来罗昭仪如今正养育着皇上的大皇子,二来,这罗昭仪的生母在太师府中却比罗皇后的母亲罗家正室夫人更得宠,罗太师的独子也出自这二房夫人。”
皇上轻哼一声,似笑非笑地道,“自先皇去后,秦荣那老匹夫自以为权倾朝野,斗倒了李相后,更是无人可以制衡,连朕都敢派人刺杀了,想学一把古人的‘挟天子以令诸侯’,我当是多么雄心壮志的‘枭雄’,却原来也有儿女情长的一面。”
本该包含憎恨感情的话语,却意外地并没有半分语调起伏,平淡如水,然而皇上越是这样,跪在地下的尹若东越是觉得背上冷汗直流——凭着他对这位帝王的些微观感,他怒时未必真怒,然而越是如此轻描淡写时,越是会浮尸千里,帝王一怒,何人可以承受?
尹若东心头发颤,想起先皇晚年时极度宠爱的李妃,曾仗着帝宠不把当今皇上甚至先皇后看在眼里,甚至在当今登基后,依然谑言嘲弄,当着人面掌掴贴身服侍当今的内侍李连海,轻视之意不加掩饰,如今的结果呢?
一个殉葬的旨意,让李妃连同她所出之子的一腔雄心壮志都化为了乌有,不仅如此,整个李家被连根拔起,连一个独苗都没留下,百年世家就此烟消云散,不复先帝时期的辉煌。
想起这些皇上的辉煌战绩,尹若东更是一动不敢动。
过了半晌,皇帝淡淡地道,“既如此,你们便尽快收集证据吧,对了,你可以暗中把皇后薨逝的真相透露给罗夫人,罗夫人出身陕西杨门,背景雄厚,想来也不会容许独生女儿无辜枉死。”
尹若东打了个寒噤,罗太师能从一介三流世家继承人做到太师之位,岳家杨氏出力颇多,谁知罗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