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隆庆六年,十月初四丁巳日,京师紫禁城。
天还未亮,少年天子朱翊钧便起来了,由内侍伺候洗漱完毕,乘銮舆来到文华殿,开始了一天的讲读。
万历为太子之时便读书甚勤,登极之后亦不敢有一日懈怠。早在八月十三日,首辅张居正于朝会时上《日讲仪注》,皇帝的学习日程便定了下来:逢三、六、九日视朝,其余日子都到文华殿讲读,除大寒大暑之外,一概不得停辍讲习之功。
与讲官见礼坐定之后,万历开始诵读《大学》。这部书他在东宫时便开始学习了,可念诵之时仍不敢有丝毫马虎。随侍讲官都是当朝饱学之士,若是不够专心念错了字,不仅很失面子,回去后还会受到母后的见责。
万历先读《大学》十遍,随后再读《尚书》十遍,读罢便由日讲官讲解文中精义。
这一日进讲的是马自强与陶大临。这二人一个是嘉靖三十二年的庶吉士,一个是嘉靖三十五年榜眼,都是昔日东宫讲官。万历对这二位的讲解风格也很熟悉了,遇有不明之处便即发问,待二人各讲完一段,第一阶段的学习便结束了。
万历心头暗暗一松,请二位讲官暂歇,起身去了暖阁休息。
马自强与陶大临这时也是心中一轻,去了西厢房。二人虽满腹学问,可给皇帝讲课又岂是寻常。陛下虽值冲龄,却机敏聪慧,若讲错了课被听出来,那可是大大失职。
万历进了暖阁坐下,吃了些茶点,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将今日的章奏进上御览。
万历净了手,拿起最上面的看了,是吏部送上的一份考察条陈,涉及官吏考察整顿事宜,着重议了裁汰冗官的问题。上面写道:“各衙门事有繁简,人有绳驳,难以一律,有则汰黜数人亦不为多,无则不黜一人亦不为少。”
皇帝虽然年幼,对于朝野内外的种种弊端却并非一无所知。这份章奏,颇合其意。看了内阁票拟,提笔在该章奏后写下朱批:“卿等务要尽心甄别,毋纵匪人,毋枉善类,以称朕简才图治之意。
批好之后放在一旁,再拿起一份,却是钦天监报称,昨夜有星象之变,位在阁道、王良之间。
对于朝中的一些事情,万历久在张居正、冯保两位顾命大臣的指导下,已然颇有一些自己的见解。可这星变之事,却从未遇到过,也未曾听讲官先生们讲过。他看向旁边,问道:“大伴,这星象之变,该当如何批示才好?”
冯保道:“以臣之见,这所谓星变方才发端,或许一两日便又回复如初,未见得就是什么大事。陛下何不静待其变?”
万历点了点头,道:“大伴考虑得周全。”提起笔来在章奏上写了“知道了”三字,放在了一旁。
如此又批了几份章奏。到了最后一份,是陕西巡按御史任春元的所奏。章奏上主要讲了两件事:其一是秦州所创的“杨古井”对当地农事很见成效。秦州今年偏旱,对秋种之麦影响颇大,但以“杨古井”浇灌之田,俱都长势良好,明夏收成可期。其二是查秦州卫私售铁料、铁器十余万斤,现已将涉案的指挥同知、佥事以下十余人拘捕收押。
万历看了不由颇为生气,说道:“边陲之地的卫所竟然败坏若斯,倘若虏寇进犯,还能指着他们去御敌么,怕是连刀枪都没有了吧!”
冯保道:“陛下所言甚是,这些人必须严惩。”
万历道:“光是严惩这些蠹虫还不够,须得拟个条陈出来,便如吏部那样。否则到了用兵之时,朕拿什么与敌交战?”
冯保常伴皇帝左右,知道天子少年心性,对兵事兴趣颇浓。可卫所糜烂,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世宗时东南抗倭,卫所几无可用之兵。相较而言,陕西还算是好的。便说道:“整顿卫所牵涉颇广,九边之地情况各异,似不宜操之过急。陛下何不问问张阁老?”
万历点头道:“大伴说得是。”便吩咐去请张居正过来。
经这一转折,万历的气消了不少,又返回去看任春元所奏的另一件事。扫过几眼后,说道:“前些天陕西巡抚的章奏中,也提到这名为杨古井的物事,大伴可还记得?”
冯保道:“臣记得,曹金的那份章奏臣也带来了。”说着将一份章奏呈给了皇帝。
万历接过来看了看,见上面还有他写的朱批,只是“知道了”三字。
不多时张居正便过来了。作为皇帝的首席讲官,日讲时即便不给皇帝授课,却也不离左右。一般他会在文华殿西厢房内处理公务,皇帝批阅章奏如需咨询,便进暖阁为其一一明白敷奏。
万历请张居正落了座,将自己欲整顿卫所兵务的打算说了。
张居正道:“陛下所虑甚是,卫所、兵务的整顿势在必行。然臣以为事有轻重缓急之分。眼下九边尚算安定,东南亦无倭寇之患。应当趁此机会,肃清整治,厘清田地税赋,待国用充足,再着手兵务,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万历点头道:“张先生此乃老成谋国之言,朕知道了。”顿了一下,又道:“据任春元所奏,那个杨古井于农事颇见成效,张先生以为如何?”
眼下万历只是学习理政,司礼监送来的章奏中只是一部分,拣选的均是重要或重大的事情。关于“杨古井”的章奏,他已经看到两回了,便知辅臣对此还是很重视的。
张居正道:“前一回随陕西巡抚章奏一同送来了四个杨古井,臣已让工部拿去试了,用来汲取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