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之事,五欲之乐。 由是之故,失其功德之火,持戒止水。念欲之人,亦复如是。
——摘自《百喻经?水火喻》
“哥,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女人望着远方的天际,浓重的黑云,正海啸般急遽扑压过来。
她一头秀发被狂风撕掳着,如旗帜飘扬。而她那双明亮的黑眼睛,闪烁着少女特有的,对未来的向往和迷惘。
即使她嘴唇和脸颊上的血渍,也丝毫不损她的美貌。
雪色无暇的脸庞,修长柔软的四肢,细得似乎单手就能掐住的腰肢,曲线曼妙凹凸的胸部和臀部。
她恰如一位衣袂飘飘的仙子。
只是这位仙子降临凡间,却不是为了给人们,带来平安幸福。
女人身上那件月白广袖罗衫,几乎已经被血染成黑色。
而她穿着绣花鞋的小脚,正踩着一颗尚有余温的头颅。头颅的主人,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他五官长得颇为端正,透着北方汉子特有的粗犷和憨厚。而他一双轮廓单纯的眼睛,此刻仍然睁得大大的,圆圆的瞳孔中,凝固着永不消褪的恐惧,和一丝永远再也不会有人懂的惘然。
他本是这庄里最勇武的男子,曾孤身手刃十三位凶悍山匪。
但是今天,他这位孩子最引以为傲的的父亲,妻子最依赖的丈夫,村人最信服的武士,只能眼睁睁目睹他的妻儿和村人,在他面前一一被撕开胸膛,咬断喉咙。
然后,轮到他自己。
至死那一刻,他眼睛里,都满满是那个仙子女人的身影和脸孔。
她有他这辈子从没见过的美丽娇艳。整个人仿佛是团羊脂包着春水,用手指头轻轻一碰,都会融化。明知道她是杀害他至亲的恶鬼,当他挥刀扑向她时,仍为她的明媚笑容眩惑。
那一霎,他心里竟生出愚蠢的痴念:怕他的铁刀,弄疼了她。
当他头颅落地的时候,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景象,就是她用她那双又娇柔又细嫩的小手,撕开张废纸一样。将他的刀撕碎。
乌云越逼越近,旋即来到女人头顶上方,天空霎时黑暗如夜。
女人将脚下那颗头颅。当作鞠球,闹着玩似的一脚轻轻踢开。她环顾着遍地支离破碎的尸首,和被火焰吞噬的茅舍篱墙,感到一种难言的空虚无力,席卷心头。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屠戮这个村庄,只是她和哥哥一时兴起,其实他们两个谁都不饿。
于是她脑中,不觉冒出一个孩子气的念头:是不是因为她和哥哥浪费食物,所以老天爷要惩罚他们,才故意阴沉着脸。
就在这时。两只被布条和麂皮,严密包裹,不露一丝肌肤的男子手臂。自她身后搂住她。
她转头凝视着那张她最熟悉的脸庞,红唇漾出一个略带羞赧,却又令人心魂俱消的微笑。
“黄天之上,厚土之下。漫漫此生,惟有你我……永世……相随……”
悄声念诵。这仿佛四字偈语似的几句话,她对他吐露着心迹。倒在他胸膛。纤细娇美的手指,滑过他脸庞,勾住他脖颈。
就在她和他双唇甫接的一刹,随着道豁亮刺眼的光芒,霎那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如注浇下。
独孤伽罗猛地睁开眼睛。
她眸子迸射血红腥光,喉中发出一声嘶哑咆哮。
“明,你做了什么!”
声音未落,她已经伸手掐主独孤明的喉咙,砰訇一声,径直将他的身体,摁在天花板上。…
那盏从埃及定制的水晶吊灯,因为受到震荡,在他们身旁秋千似的摇摆起来。
独孤伽罗满头黑发,都因为地心引力朝地面垂落。她的身子,却像只雌虎般锢住独孤明,五指如钩,深深插进天花板中。
她被激怒了。
独孤明竟然又对她施展蛊惑,唤起她过去的记忆。
她真的很讨厌回忆。因为回忆,让她觉得自己老得像块白纪的石灰岩。是血,她想起自己刚刚尝了独孤明的血。他竟然在自己的血中,也埋植蛊惑。
“想起父亲,让你难过吗?”
寂静沙哑的声音,低沉响起。
独孤明雪白的脸庞,几乎全部被他自己垂落的黑发遮挡,这给他俊美逼人的脸庞,增添了几分难以琢磨的阴鸷。
独孤伽罗愣了愣,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独孤明主动提起独孤无缺。
她虽然不知道,独孤明到底有多恨他父亲,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父亲都对他做过什么。
半眯起眼睛,独孤伽罗忖测着独孤明想要什么。
“明,我不会告诉你的小宝芙,她的阿灭哥哥在哪里……”她红唇一弯,“……我更不会告诉她,你是连自己亲生弟弟都要赶尽杀绝的无情男人——”她伸出淡红的舌尖,在他冰凉的唇上舔了舔,低声轻笑,“……不过,越是无情的男人,味道就越好……”
一想到,那个和新出笼白斩鸡毫无差别的宝芙,竟然爱上独孤明,独孤伽罗就忍不住发笑。
从独孤明和她联手设置僵尸太子长眠的圈套开始,这始终是独孤明一石二鸟的计划。
引诱潜藏的独孤无缺现身,只是目的其一。而独孤明另一个目的,就是让阿灭永远消失。
在封印之地,独孤明在宝芙面前,故意留给阿灭一线生路。但宝芙被蒙在鼓里,阿灭其实已经被推往,另一条比死亡更黑暗的路。
当宝芙躺在独孤明的床上,陪伴着独孤明时,做梦都不会想到,阿灭为了她,舍弃的不单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