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芙坐在,那张宽大柔软,几乎可以将她陷进去的黑色皮面沙发里。低着头,不敢去看,站在墙下,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的骁肃。感到他凶狠冰冷的目光,始终不离她须臾。
如果不是司徒炎在场,他绝对会撕碎她。
她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十指紧扭。
心里,默默从一数到五。她终于强迫自己,挺直软弱的脖子,抬起下巴,直视着骁肃那双黝黯遽深的眼睛。
“你……为什么要杀我?”
这是一个如鲠在喉的问题。
从灵魂回到五百年前那次,她就隐隐察觉:摄政王骁肃岂但不喜欢——简直就是憎恶她。
他每次看着她的眼神,都像是看着:会传染的病毒。
此刻,依然这样。
而与此同时,他瘦矍劲朗的身影,如同一只被线牵着的木偶,突然无声无息滑到,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宝芙不觉绷紧了身体。
任何一个人,面对着满心想要杀死自己的凶手时,都不会感到轻松。
她凝视着,他那张深红发黑的嘴唇,一张一阖。耳中听到他低沉嘶哑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噩梦一般传来。
“因为……你,是会毁了一切的女人。”
宝芙被他语气中的深深刻毒震撼。
她微张着嘴,仿佛被定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一股一股的岑凉,从腹部散开,飕飕直透四肢百骸。
就在这时,她感到有一只柔和的大手,握住自己僵硬冰冷的手。然后一个光滑、坚硬、温暖的东西,被塞进她手心。
那是一杯飘着热气的酱黑色普洱。
她回过神,对把茶递给她的关马,露出感激的笑容。
“骁肃,原来你这么害怕,那个诅咒……”
屋中,司徒炎平静的声音,和着漫开的茶香,飘入宝芙耳中。他拄着拐杖,身姿清拔峻严,笔直如松,站在她身旁。用意很明显,为了防止骁肃突然对她出手。
宝芙尽量控制住,握着茶杯的手,不要颤抖。
这间屋子里,她才是那个真正感到害怕的人。
也曾经暗暗羡慕,戈君不同寻常的身世;也曾经对阿灭和独孤明,万分好奇。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只希望自己能拥有:最平常的生活。
和普天下,每一个平常的女孩一样。
每天都过着,平常到也许有些庸俗的生活——混日子或是努力上进;为柴米油盐精打细算,或是挥金如土到百无聊赖;幸福,或是不幸的和某个男人,成为拴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然后,被琐重生活,将青春和激情消磨殆尽,变成一个有肚腩双下巴以及鱼尾纹,每天都坐在电视机前,按时收看黄金档泡沫剧的平常女人……
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但是,当她弄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她也同时明白,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命运,就像那辆冲下山坡,刹闸失灵的自行车,已经完全不能由她掌握。
“那个诅咒,再次复活了……”摄政王骁肃,依然如一只恶魅,盯着宝芙,嘶声道,“和九百多年前时一样,那个诅咒复活了……”
他又向前踏了一步。
周身散发出的阴森寒意,逼得宝芙不禁向后瑟缩。
骁肃夜枭般的眸子,直勾勾注在宝芙脸庞上,仿佛要用他的目光,把她吞吃入腹。
“红菲,我等你很久了——这一次,我会亲手送你入地狱。”
“……你,刚刚说什么?”
宝芙很难相信,她的耳朵,竟然从骁肃口中,听到她母亲的名讳。
她已经做好准备,接受最糟糕的事发生。
但,事情似乎,仍然超出她所能承受的糟糕。
“你骗得过太子殿下,骗不过我。”骁肃冷冷盯着宝芙,“你藏在这女孩的躯壳里,寻找合适的时机甦醒——利用和你血脉相同的肉身来培养你的元神,这的确是个聪明办法……”
“等等!”宝芙被骁肃那种笃定的目光和语言,弄得浑身毛发皆竖,“……我是宋宝芙,不是任何人——你究竟在胡说什么!”
“宋宝芙?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多余的摆设!”骁肃一声冷笑,“——你的女儿,或者说你这具肉身,不过是为了你而存在的玩具娃娃——和你一样肮脏下贱,总在独孤家男人的床上滚来滚去——”
泼剌——
骁肃那张苍白如石的脸,被滚热的茶水冲刷过后,刹那冒出丝袅袅热气。
宝芙听到,她泼出那杯茶时,司徒炎喉中发出的,根本没有努力遏抑过的低沉笑声——很显然,他就不打算遏抑。
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竟然有胆子,把一杯热茶,浇到僵尸摄政王的脸上。
做了之后,她感觉好多了。
与骁肃面对面站着,他仍然是那只随时可以杀死她的可怕僵尸,但她已经不是,刚才那只,差点儿被他嚇得半死的小白兔。
她凝视着骁肃,从来没有觉得,她像此刻这么思维清晰。
“我,从生下来那天起,就是宋宝芙。”她静静道,“如果你见我,就是要把我当成另一个人,说一大堆没用的废话,那你就去吓唬别人吧——我没时间奉陪。”
说完,她径直从骁肃身旁走过。
朝那扇黑色的门,笔直迈去。
“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骁肃苍凉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还有,那个,生下你的女人……”
宝芙转过身。
骁肃正用关马递过来的白色手帕,揩去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