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说,李卫手里拿的盐井数目不对,有人查过了。
沈恙是盐商,也是盐枭,一面走官盐,一面贩‘私’盐,好人坏人他都是。
四川的井盐一向出名,当年沈家巨富,便是因为在四川那边握有一大篇盐井,都是凿小井煮盐。自流井与贡井,都在富顺周边,顾怀袖知道后世称之为“自贡”,便是由此而来。
那边的盐井乃是火井,便是地底下有气,打盐井的时候便接着气来煮盐,不过有时候情况特殊会遇到炸井。
一炸井,自然是大事。
现在李卫处理事情,自然也稳当得多,他手里握着沈恙一些旧部,并且比较了解沈恙,知道沈恙乃是老‘奸’巨猾之辈,即便是心甘情愿被坑,可心里不一定舒坦。
所以现在,沈铁算盘给李卫挖了个坑。
顾怀袖将之前胤禛与沈恙的对话听了个清楚明白,她也知道胤禛叫自己来是干什么的。
牢‘门’被人打开,顾怀袖并不曾看胤禛一眼,胤禛只扔下一句话:“若你乖乖就死,兴许还有翻案的一日,不成弃卒保车之事,朕也做得来。”
人走了,留下一扇开着的牢‘门’。
沈恙的目光,便这样灼烫地落到她脸上,不曾移开半分。
他此刻,最想见到的人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也是她。
想想当年被罗玄闻算计,头一回见到她的时候,便异常落魄,如今人要死了,就更落魄了。
转眼,已经是阶下之囚。
沈恙状若无事地转开了眼,看似很平淡地起笔,‘舔’了‘舔’墨,才落笔在纸上写字:“如今你不过就是不想看着你干儿子死,想必已经发现我在盐井动过的手脚了吧?没意思……”
到头来,他还是孤单单一个人。
顾怀袖看他落笔的时候分明有些手抖,说话却依旧镇定。
这一瞬,她忽然想起了当年见着他的时候……
心底莫名有些难受,即便知道他是罪有应得,大约也因为人将成真正的“故人”,所以格外难以言说。
他是她亲骨‘肉’沈取的最大的仇人,也是他最大的恩人。
养恩大于生恩,可偏偏沈恙又是使沈取无法报生恩之人……
那孩子,在中间,还要面对着一个爱他,却必须抛起他的父亲。
世事,何故如此‘弄’人?
“写好了。”
沈恙想要写得慢一点,可他下笔的时候却很快,像是寻常在处理事情一样,他还是那个富可敌国的沈铁算盘。
写慢一点,她便还会在这里站久一些,可同时就会在这里看见他的狼狈更多一些。
过得再舒坦又如何?
其实不过是个阶下囚。
她贵为大学士夫人,即便是刚见面的时候也是书香‘门’第出来,从来都是他高攀不起。
抬手,将那一页纸朝着顾怀袖递过去,顾怀袖迟疑了一下,抬手接过。
上面写着漂亮的行书,并不很凌‘乱’。
沈恙能教出沈取来,虽然‘性’格与他自己太过相似,可真要说学识修养,未必弱过了张廷‘玉’去。
他是儒商,若非这一次自己引颈受戮,真闹起来,胤禛要动他都很棘手。
可偏偏,他有软肋。
若是他没有背负血海深仇,没有经历过抄家灭族之祸,兴许不过儿,游方少年不解世间愁滋味。
可世间没那么多的“若是”和“如果”。
他望着顾三,像是要把她往自己心理刻。
顾怀袖收了纸,却觉得沉甸甸。
站在原地,她想要说什么,可还没想好,沈恙便问:“还不走吗?我已经一无所有,剩下的都给我儿子了。”
“……那是我的孩子。“
她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那一刹,沈恙忽然笑起来,他就这样含着温柔看她,一如往昔,眼底的神光聚拢不曾散,带着一种病态和执念。
“终究还是你虚伪,从来不曾放下对我的恨,却要欺骗着取哥儿,让他以为咱们都能好好的……”
“你不配。”
不配让她恨。
可当真没有恨吗?
顾怀袖也不清楚。
她已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一生风云的沈恙,生命最后的时光,就在这里吗?
而她,终究也没在这最后的关头,表现得很淡然很轻松。
她原本想,虚伪地告诉他,她能原谅这一切,也好让沈恙安安心心地走,算是答谢他这么多年对沈恙的养育之恩。
可顾怀袖不能,心里的芥蒂,从来就不曾散。
她就是虚伪,天生的虚伪。
什么善良大度,都与她没有干系。
“人,都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我已是众叛亲离,骗骗我不好么?”
沈恙起身,方才写东西递给她,她已经进了牢‘门’,四周昏昏暗暗,更深‘露’重,连狱中也多的是湿寒之气。
“一开始,你也是想骗我的吧?可你没忍住,在我说我儿子的时候……”
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掌,指甲上沾了零星的墨迹,很碍眼。
然而他声音只是顿了那么一下,又续上了:“你的面具,被我揭下来了。”
顾怀袖眼带嘲讽地看着他:“人都要死了,你就不能安生一点,当个糊涂鬼吗?”
“没办法,我沈恙聪明一世,怎会让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沈恙笑一声,颇为自负。
“我这一辈子,最得意的事情,不是富可敌国,也不是让自己不当糊涂鬼,更不是偷了沈取救了沈取……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