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撕着手中的一片烤肉,点头应道:“嗯,张大哥的意思我听懂了,只要情真意切便可天然而就,倒也无需一味拘泥于形式了。”
池凤卿将写了一半的手稿揉搓成团,掷在炭盆中焚了。也不去看那高思琦,淡淡接下张义山的话题:“抒者捧心而献,闻者自然会有感触。尝有工于辞藻者,便是能得锦绣文章,也能叫人觉出虚情假意,反而不美。俗词俚曲也尝有为人所喜者,皆因所述让人深有同感之故。”
所谓敝帚自珍,他本是对丹影存了护短之心,在那高思琦开口批讽《九州谣》时便欲出言反驳,只是见大家都有话说,故而才忍着。何况当初不识丹影,先就是为她歌舞所动,自然不会以为《九州谣》一无是处。
顿了顿,想着高思琦方才的前后作为,到底面上忍不住泄露了一丝不悦,不由以斯文之态讽骂出口,“其实,此二者皆有优缺,若能取长补短,未必不会再赚称颂。情真者,若能得文辞之美,便可锦上添花;而擅文者,也未必不是斟词酌句于笔端上头花了心思的,入情本也不难。最可恨的是,表里两者皆无真心,一点力气也不想花,偏还标以剑走偏锋来哗众取宠,只落得个懒费笔墨误梨花!”
高思琦不知何故惹得池凤卿不快,更是被末一句弄得莫名其妙。只道他是嫌弃自己懒费心神,借用了别人之作反而去批那自己有所出的,便解释道:“我虽习乐有了年头,也跟着家里的兄弟们读了些诗书,只是还不敢拙笔乱弹,贻笑大方。何况殿下和各位公子皆是个中高手,思琦更是不敢班门弄斧的。本是借来他山之玉聊以凑趣,却不该笑那自己写了词曲的人。”
楚南明看看她,撇嘴道:“我们也唱他人的歌,也论他人的长短,更是常常于诗赋文章上头各抒己见,议论他人,便是先贤所说的也议论得。楚楚之前弹奏的那首曲子也非她所作,她也常向教习的琴师对着曲谱偶有褒贬。”想起初见丹影时,站在船头被她那首歪词所骂,勾了勾唇角,然后长叹一声讥讽道,“只是,丹影姑娘如若在此,听得高小姐这番议论,必是要开口骂人的。偏她骂人又不肯捎带半个脏字,还喜欢借用那些词牌格律,却又不甚讲究。高小姐既在意格式,又不敢轻易动笔,必不是她的对手。”
高思琦一听,心内暗道坏了。谁知道这《九州谣》是那狐媚子所出啊!怪不得池凤卿面露不悦。只是,听闻这《九州谣》乃是从乐坊中不胫而走,怎的是她作的?她一个姑娘家难道还去逛乐坊?或是,她根本就是从那儿出来的?思及至此,心内又不由比前越发不屑地冷嗤了一声。
罗启浩听得提及丹影,不由转脸朝池凤卿问道:“咦,怎的今儿不曾将丹影姑娘一起请了来?”
不待池凤卿作答,楚南明又指桑骂槐道:“丹影姑娘又不是不识眉眼高低的人,明知我们几人今儿个是私下里的惯例小聚,她哪里偏要赶趟子似的来凑这个趣?!她既不屑有这样的不当之举,更不会巴巴地跑了来还唱什么不合时宜的歌。更不会胡乱琢磨,尽拿别人当傻子似的,用错了心思!”
楚楚一听,以为自己便是他言词中那个讨嫌的搅局者,看看众人,垂着脑袋委屈道:“哥哥,我,我吃饱了,那就先回去了。”
楚南明转脸看她,失笑地摸摸她的脑袋:“出门时原也想带你一起来的,眼见今儿个实在有些冷,害怕冻坏了你才没叫你。这会儿既有炭炉烤着,便也不怕了。”
楚楚复又展颜安坐。
高思琦却是心中一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难看,如坐针毡。此时方知,批评那丹影的《九州谣》还在其次,这是被当成了别有用心之人,怨不得素来温雅的池凤卿说话也夹枪带棒。楚南明这会儿更是几乎挑明了,她哪里还能装糊涂?厚着脸皮挨了一会儿,到底实在有些挂不住,便起身告辞道:“今儿出来穿得单薄了些,回头太阳落山恐怕受不得寒气,我得早些回去。多有打搅,各位见谅,思琦先行一步。”
楚南明心里虽有气,倒也不肯失了风度,便朝门外自家的随从吩咐道:“先将高小姐送回府去,记得和她府上的老爷、夫人打声招呼。回头再来接我们。”待高思琦跨出门槛时,偏又声音不低地朝楚楚道,“你一个小孩子,出门也不叫家里人跟着。随随便便上了别人家的马车,万一摔了碰了,或是叫人拐了,算谁的?!”
等高思琦没了身影,楚楚蹙着眉头对楚南明抱怨道:“哥哥,高姐姐哪儿招你啦?今儿是我先去的她家,然后结伴出来逛逛。我们也是半道上遇见了她哥哥,彼此问候,听我说你上这儿来了,这才临时起意改了来这里的。谁知道你不喜欢被人打搅,我们又不是诚心来捣乱的。她也是个姑娘家,叫你这一顿好嗤,回头该哭鼻子了。”
“你日后少往那高家跑!一个个的都长了副九曲回肠,连你一个小孩子也要利用。要不是看在他祖父的份上,便是爹娘也懒得待见他们。”
楚楚只好闭了嘴,继续和烤肉奋斗。
池固伦见他的脸变了几回,一会儿对楚楚娇宠溺爱,一会儿又苛责训斥,忍不住笑道:“我道你真是替凤卿憋屈,却原来还是个扒家护短的。”看了一眼池凤卿,又叹道,“怕是要有一段时日不得这样聚在一起偷闲喽!”
池凤卿转脸看向窗外,凝眉。
阳光不太有力,恐是要雾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