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头的白衣身影,看着几人卷了裤管,拎着鞋子光着脚丫,一脚深一脚浅,摇摇晃晃、滑滑溜溜地往岸上走,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不期然,忽被一段琴音击中耳鼓,不由寻声而望,却见方才无人的风雨亭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蓝色的影子。虽因有些距离,加之日月交替正是昏黄时候,模模糊糊看不甚清楚。却又因那几个飘然而至的音符,似叫人能够看见他在亭下盘腿而坐,膝头置着一架焦尾,抬手扬指,轻捻琴弦,飘散的发丝与闲撒的衣襟轻悠随风。
船上的人不觉侧耳倾听。
只闻那琴音起势十分闲适,袅袅娜娜,宛如渔家惹人垂涎、带了香气的炊烟,又飘飘荡荡,好似江上清风里的苇岸,竟是十分贴合此刻眼前的景致。稍后,那琴音开始变幻,伴着残阳没入碧空尽头,犹如船下淌过的潺潺流水,江上渐起的薄雾轻烟。接着,叮咚水声里,琴音变得明快起来,嘈嘈切切,如琢如磨,竟生琵琶戏语。随着月色渐明,那人指尖的节奏渐高渐急,带得人仿似换了场景,犹如浩淼之上百舸争流,赤臂少年舞旗弄潮。让闻者只觉滔滔潮水扑面而来,被击打得神魂震荡。
船上的侍卫恍然惊魂,暗觉不对,纷纷握紧了腰间刀剑的手柄。
白衣之人却带着笑意斜睨一眼众人,轻言安抚道:“莫慌,琴音虽锋,只并无杀意。”
侍卫饶是点头应了,心内却不敢松懈。
须臾,那琴音又变,此回竟是搅得江上起了一股劲风,不仅滩上芦苇摇动不停,就连窄水两岸的草木也跟着无风自动,堤坝上开始飞沙走石。紧随而来,竟似万千铁骑踏沙奔腾,枪戟乱舞,硝烟弥漫。
船上的侍卫额头滴汗,面色如蜡,只觉得自己上了烽烟疆场,再顾不得许多,竟是下意识里纷纷拔刀抽剑,要朝那琴声之源扑杀过去。
白衣之人面上却波澜不惊,甚至眼中微含喜色,又出言止住众人道:“大家稍安勿躁!这琴音虽未竭力,势头却已高猛难抑,且看此人如何收尾。”
众人只得依言按兵不动,却是半抽了刀剑,戒备不减。
果然,片刻之后,那琴音急转直下,却丝毫不见生硬牵强,宛如令旗出袖换阵,将军横刀立马,一帅持枪出帐。又是铿锵一段,却不比之前的纷乱共鸣,只闻单曲独钓。最后,渐缓渐远,竟惹得众人面上升起惆怅之色,仿佛看见荒烟大漠中,孤鹜冷照下,一骑长烟飞驰淡去。
一曲终了。
“好琴!好曲!好妙的灵指!”白衣之人不由拍掌赞叹,转头对身边侍卫吩咐道,“去将奏琴的先生请来。”
众人这才回魂,从幻境中走出。一个随着主子受过几日熏染的侍卫,听了主子的吩咐,当即带着钦佩之色跳下船头,依言去请那亭中之人。不想,那人早已抱琴出亭,一袭蓝衣飘飘荡荡,正朝泊船之处悠然行来。
“仙人,我家主子有请!”侍卫向那蓝衣之人拱手施礼道。
那人看了侍卫一眼,依旧径自往前,行到芦苇岸前,朝船头的白衣之人提气唤道:“在下吹足了江风,微觉口渴。不知能否讨杯清茶,以润胸肺?”
白衣人笑道:“求之不得!正使人去请先生呢!”
蓝衣之人随即脚尖轻点,探过芦苇,跳上船头,指指身后笑道:“在下不过是惯弄风月之人,当不得他那一声仙人,也当不得你这一句先生。在下蓝翎。”
白衣之人抬手行了一礼,笑道:“阁下过谦了!自称师者,指间也未必能出阁下这般境界,不过世人多得耳闻,珍不藏匣。阁下却是深山玄妙,未现人前罢了。想来,在下一句‘先生’,倒是不比家下那声‘仙人’更为贴切。在下池凤卿。”
蓝翎笑道:“不过一声称呼,再争论便有些迂腐作态了。”将琴交予身旁接了,也还了一礼道,“素闻熙阳国的十一殿下文武全才,长于剑术,尤擅音律。蓝翎早已有心结识,不想今日倒是机缘天赐,这般巧遇。厚颜叨扰一杯解渴之物,竟是无意中成全了往日夙愿。”
“凤卿也不曾想到,一时因了旅途偶滞,竟能有福闻得天外仙曲,更是有缘得识天外之人。正是福缘所至,相逢胜在偶遇!能得和蓝公子这样的妙人饮江小酌,定然让人更添一份快意。”凤卿和蓝翎寒暄着,一旁从人已在主子眼色示意下,于船头摆了小几,上了酒菜。
池凤卿招呼蓝翎入座,亲自执壶给他斟满一杯和瀚宇皇室互礼得来的御酒,道:“凤卿此在途中,不得方便。只好借花献佛,以本地之物相待,望公子莫要以为不恭。改日回到熙阳,凤卿自当备以绝世珍藏再邀公子赏脸。”
“一定!”蓝翎也不客气,端杯饮尽,问道,“蓝翎方才亭中闲放自娱,不知殿下可曾听得真切?”问的并非是因为距离能否听得清楚,而是问凤卿可否尽解琴曲所述之意。
凤卿陪饮一杯,道:“有幸不误公子妙指,凤卿尚能解得琴音一二。偶逢知己相问候,互道安居无闲愁。同邀烟波江上去,鱼虾戏水在船头。对坐举杯共邀月,水中双影气阿娥。”此语系指蓝翎琴曲初起之示,亦有暗示自己偶遇知音的快意。
见蓝翎眼含笑意,凤卿又将后续所解缓缓道出,“过弯忽见百舸争,惊帆破风迎潮头。无力不入卷雪浪,有心可泊观景楼。滚滚大江东逝去,一阁锁澜数春秋。”此语既出,暗自猜测蓝翎究竟真是无心偶遇,还是有意守候。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