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征西将军府。
“听闻,李贼近日要班师回朝了?”
“确有此事,老夫亦有耳闻。”
“董某此行便是专为此事而来。”
东院内堂,正门紧闭,格窗落下。
门外两侧伫立着数十名身形壮硕的扈从,均是神情肃然,一丝不苟地守卫着整个庭院。
堂中坐着两老三少,左右相对而坐,居于上首位的两名老者便是硕果仅存的当世名将,皇甫嵩和朱儁。
征西将军府正是皇甫嵩的府邸,是以他作为地主,居于左侧首位。而对面的朱儁时下虽贵为太尉,但强兵不压主,只得坐于右边首位。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现如今,这两位当世名将的处境甚为相似;两人名义上虽然占着堪比三公的显赫地位,却毫无实权,甚至于行动自由都受到限制,其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
相比之下,时下皇甫嵩的处境远比朱儁好很多,尽管职位不及朱儁显赫,可府邸内外却没有兵士昼夜把守,府内一干人等出入自由,不受任何限制。此外,皇甫嵩的俸禄一直是足额发放,不曾削减半分,自长安之乱平定至今,从未断绝。
在时下满朝百官当中,皇甫嵩是唯一一个没有削减俸禄且没有郡府兵监视府邸的三朝老臣。正因如此,今夜朱儁才会秘密前来皇甫府与之密议,商议即将到来的朝堂剧变。
然而,此次密议的发起人却不是他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人。而是坐在朱儁下首的议郎董承。
临近中年的董承,早已不再年轻,可是坐在皇甫嵩和朱儁二人面前。他却是颇显年轻,俨然是后学末进,是为晚辈。
因此,在这个内堂上,董承也是三个年轻人之一,另外两人都坐在皇甫嵩的下首,依次是皇甫嵩的长子皇甫坚寿。从子皇甫郦。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在聚在一起商议一个多时辰了。但是,之前彼此间一直是不咸不淡的客套话。没完没了的寒暄唠叨。以至于身体羸弱的皇甫坚寿昏昏欲睡,实在提不起精神,只得眯眼假寐,即便如此。耳边却仍旧充斥着反反复复的客套话。若不是他知道此次密议事关重大。早就提前退出内堂,回寝室歇息去了。
与兴致缺缺的皇甫坚寿相比,从弟皇甫郦却听得津津有味,便煞有兴趣地观察着朱儁和董承二人说话时的神色。其间,他不时嘴角微翘,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似是微笑,又像是嘲笑。反正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
好一番寒暄过后,朱儁率先打破僵局。直接点破密议的主题:李利不日便将班师回朝了。
而后皇甫嵩微微颔首,不急不缓地迎合一声,虽然肯定了这个消息的准确性,却不发表任何看法,俨然不置可否。
眼见朱儁和皇甫嵩二人隔空问道,听得董承云山雾罩,满眼迷茫,不知所谓。顿时,他大感焦急,急得脑门上直冒热汗,于是他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索性把话说开了。
“董某此行便是专为此事而来。想必两位对宫中现状早已心知肚明,怎一个‘惨’字了得!”
刚说两句话,董承便是一脸凄然之色,眼眶中珠光闪动,却生生忍住没有当众落泪。
平复心神后,他有些哽噎地低声道:“自从去岁骠骑将军兴师北伐开始,李傕恶贼便在京师胡作非为,首先大肆削减满朝百官的俸禄,而后打着替大军筹措粮饷的幌子,巧设名目强迫公卿大臣们捐献钱粮,名为捐献,实为勒索打劫。最后,老贼竟然竟然把主意打到皇宫内院中去了!”
说到这里,董承义愤填膺,怒不可遏,神情又激动起来,比之刚才更甚。不过,刚才他是心中凄苦,此刻却是怒火中烧,那凶狠的神情和龇牙裂齿的面孔,似是欲要择人而噬一般,满目狰狞。
抬眼看着董承怒容满脸的样子,已过花甲之龄的皇甫嵩神情略显黯淡,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之色。然而,这种同情的眼神一闪即逝,随即他脸上依旧挂着风平浪静的淡然之色,双眸无神,似是老眼昏花,看不清董承神情激愤的样子。
相对于皇甫嵩的风轻云淡,坐在董承身边的朱儁却是无法淡定。扭头看着满脸怒色的董承,他仿佛看到了曾经被李傕、李利叔侄二人屡次羞辱的自己,感同身受,顿时生出同仇敌忾之感,同样是一脸愠色,怒火中烧。
不过,历经大半辈子的宦海沉浮,朱儁早已过了动辄发怒的年纪,对于自身情绪的控制早已炉火纯青,完全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显于外。是以,当他看到皇甫嵩无动于衷的神情后,脸上的怒色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神色冷静,平静如水。
但这都是表面现象,实际上朱儁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沸腾不止,情绪波动极大。别看他现在高居太尉之尊,乃当世三公之一,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现实情形如何,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其中苦楚令他难以启齿,苦不堪言。现如今,朱儁心里最直接的想法就是,自己活得实在是太窝囊!
对于时下如日中天的李利李文昌,没有人比他朱儁更清楚李利是如何一步步上位的,因为李利本就是踩着他朱儁的肩膀声名崛起的。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他帮助李利扬名立万,就没有今时今日的李文昌大将军。只可惜,他之所以帮助李利成名,并不是自愿的,而是被李利拿刀架在脖子上,不得不做人家的垫脚石。这份苦楚或者说是耻辱,犹如梦魇一般始终盘踞在朱儁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