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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实禀告完京都发生的事,程戌的手和腿都禁不住微微颤抖,除了因为他从京都到西山口大营这中途六百余里路未曾停歇过,还因为京都之变,由他亲口直接转述给皇帝,两种心惊情绪相互抵触,更是给他疲倦到极点的身体加重负担。
程戌曾不止一遍的试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做到可以直接面对皇帝的位置,会是怎样的情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但促成此景的原因,却令人焦虑不安,丝毫没有享受荣誉的快意。
禀事完毕,王炽就招手让两名侍卫带程戌退下休息,这时才发现,他已经因为劳累过度,处于半昏迷状态。
目送两名刀卫左右相挟,扶着程戌退出营帐,王炽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京都终是乱了。”
厉盖迟疑了一下,然后才道:“此地距离京都不过六百里,只是程戌在赶来这里之前,那边就已经乱了,不知道这时赶回去,是否来得及。”
王炽摇头说道:“你这边的事情,布置下去就绝不能替改,京都之事,等我回去料理。”
厉盖也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月前你同意我的建议,也许事情不会严重到这个程度。”
王炽再次摇头,说道:“你不走,那些牛鬼蛇神只会再忍得久些,必须等你走了他们才会出头。旁观此事的大半过程,对方将时间掐算得极为精准,尤为可见其用心。”
略顿了顿声,他接着又道:“京都乱象,通体透着一股小家子气,全部的矛头,都对准了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孩子。是我估计错了,以为让那孩子敛去一切锋芒羽翼,就能让有些人忘了嫉恨,却没料到人心之恶毒。也许在某些人眼里,她只要活着,就是根刺。既是如此,我不妨让这根刺再锋利些。那些容不得一个孩子的人。迟早给我惹麻烦,也没有驭用的价值。”
厉盖思酌着道:“以目前的时机,还不太适合进行京都大清洗。”
他这么说,有些直接跟王炽唱反调的意味,但王炽却并不恼他,只是淡淡一笑,说道:“也到了该布置一番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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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镂雕的紫铜香炉中,在一簇从白炭上燃起的火绒灼烤下,金箔上用郁金香花瓣熬炼成的香膏缓慢融化,丝丝缕缕淡不可见的烟气飘出香炉。散开在德逸楼丙字三号雅间内。身处此境,似乎不需要再以酒助兴,馨香的感受催得人心神飘渺,疏离了现实,教人直欲就此醉去。
久候此舍的折剑一时没忍住。将桌上那碟无味坊制作的豆糕一口气吞了半壁山峦,又觉口渴,随即直接拎起手边白玉细瓷的茶壶,将弧线优美的壶口儿对准自己那胡茬青葱的嘴,咕咚咕咚又是一同猛灌。
配着名品豆糕一起送上楼来的茗茶当然也不会差去哪里,清新微甘的滋味让折剑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想法:宗门这一次派人入京要办的事情,倘若真的办成了。是否就意味着,这些美好的事物很快也会逃不过一场由改朝换代而掀起的浩劫,被毫无回旋余地的清洗掉?
然而他没有太多的时间用于思考这个对他而言可能不具有太大意义的问题,门外忽然响起一个有些熟悉的脚步声,踏着他更为熟悉的拍子走来,所以他很快挥散脑海里的一切杂念。凝神倾听起来。…
在数息默数之后,他便无比熟练地摸准时间打开了房门,将正好也走到门口的那个年轻人拉进屋来,再身形稍侧,以拎着茶壶的那只手的肘部将门推上。这一套动作看起来非常简单随意。其实却是凝练了不少经验,假设刚才与那年轻人一起走来的还有别人,恐怕即便他人能看见这门开后室内的陈设,却是看不见开门之人的。
“愣头,夺我茶壶的手倒是快,你还当我是你师叔吗?”折剑翘着二郎腿,抹了一把嘴角挂着的些许豆糕沫儿,好叫自己看上去能多一些师叔的风度,然后他才接着又对已经在他对面坐下的孙谨说道:“虽然我只是宗门派来接应你的趟子手,但我也不是一无用处,没准哪一天你的后事还得我帮忙料理。所以你生前应该懂得好好孝敬我,在你死后我才好诚心诚意帮你保住全尸。”
紫带紫衫的年轻人孙谨闻言只是抖了一下眉梢,并没有立即说些什么,然后他身子微微向前倾出,伸手拈了桌上碟中的半块碾磨细腻的糕点,投入口中便化在舌尖,他这才疑惑了一声:“没想到无味坊制作出产的糕点其实也是有味道的,但为何师叔你吃了半盘子,口舌也不见得能甜一点呢?”
折剑明白了,孙谨这是在拐着弯的骂他嘴毒呢,但他一时竟也找不到自觉得意的话回击。在他看着从懵懂少年长成壮硕小伙子的那三个孩子里,就属眼前这个孙谨嘴皮子最利索了。
愣神思索片刻,折剑望着再次伸手向糕点的孙谨,忽然拍去一掌,同时说道:“你洗手了么?”
孙谨伸过去的手忽然被拍开,他的另一只手却在这一刻紧接着伸来,直接将碟子抄走。当糕点碟子被他端起,他的人也已经离了座,闪去一旁,姿态悠闲地抛起一块糕点投入口中,轻挪腮帮子慢慢说道:“那你昨天刮胡子了没有呢?”
折剑怅然摸了摸粗糙的脸颊,微微摇头似是自言自语:“这对我来说不是重点……”他的话说到这里忽然顿住,紧接着疾步走去门口,伸手按在门板边沿。如同上一次开门之前那样屏息凝神片刻后,他手上才使出些力气,但只是把门拉开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