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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表面平静的日子过了半年。在这半年里,洛星儿每天精神紧绷,但在软禁期间却吃得好睡得暖,为了切断她与别人接触的机会,她连做事的机会都没有,只需要站在皇子身边,不离五步之外即刻。尽管如此,她的身形反而渐现消瘦。
在她眼里,二皇子依旧过着与以往相差无几的生活,除了偶尔会接见那天抓捕了她的那几名隐卫。二皇子与隐卫交谈时,她会被暂时隔绝开来,不过他们主仆每一次的交谈时间都很短,只是有时候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极深的夜里。半年下来,二皇子也憔悴了许多。
半年过后,在一个有些闷热的夏夜,二皇子忽然换了身侍卫服出现在她面前,带她出了皇宫。在宫外一间没有窗户,只有一道门的闭塞屋子里,皇子给她看了一些手抄的卷宗。她才知道,在这过去的平静的半年里,皇子其实一刻也未曾停歇的在以那本账册为线索进行调查。
账册上涉事的五十一位前朝官员,除了在近十几年里自然死亡的六位,其他四十五位祸首的大致资料,近皆记录在眼前桌面上摊开的卷宗里。半年就能查出这么庞然且复杂的资料,其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而要行事如此雷厉风行的查这么多贪恶,若非一位皇子用权,仅凭她一个小奴婢用那点翻墙的功夫,不知要查到哪个年月?等到她查出这些祸首的时候,她是不是已经老得拎不动刀了呢?
私怨在公案的面前,顿时微渺起来;而她自己更是再一次深刻感受到,孱弱皇子的强大之处,自己与之相比,似乎真就只够做一个奉茶揉肩的奴婢。
那天在放置秘查卷宗的民宅里,洛星儿除了有这些令她在炎夏夜背生冷汗的觉悟,二皇子也终于开口,告诉了她。他软禁她半年的原因。
诸多旧年能查到的线索证明,这账册上虽然有五十一恶,可是洛星儿的父亲洛允耿亦在其中。原本皇子在拿到账册的时候,还想着是不是要为洛允耿翻案。但在查贪恶的中途,皇子已经意识到,即便他心意决断,不顾洛允耿也要翻案惩治那些贪恶,这事却也做不得。
凭据账册查出的贪恶里,现今还在仕的有三十一人。虽说今时改朝换代了,但前朝遗臣在经过政绩考核后,大多得到了留任。账册里这还在仕的三十一人,就算不计那二十四名驻于地方上的官员,只论那七名留任京畿的要员。要一次拔去这七人,对于朝纲的稳固而言,都是一次极为险恶的考验。
洛星儿在听了皇子慢慢将这层关系拨开、略作讲解之后,她更是觉得,自己想凭一己之力报仇的计划。是多么的幼稚。
且不说她撼不动这棵大树,这些名单还是靠皇子的力量,才能这么快查出摆在她面前。此刻就算她知道了这些人的名字,那又能如何,哪怕皇子愿意此刻就放她离开,凭她那点翻墙术,也无法做到翻进那些恶官的宅邸。
前朝末年。朝纲糜烂,像她洛家这样的私案不胜枚举。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一种人头买卖渐渐盛行。所谓游侠儿,大多都是打着幌子,仗义除恶得少,多半是那人头有人出了高价。他们才会涉险去割。为此,朝廷也默许了一种规则,不再是贵族才能养私兵,官家皆有兵,继而富户家。也开始多增护院打手安宅。…
改朝换代之后,当今天子也没有下令铩止这种行为,只是进行了制约,只遣散了官家养的那类着厚甲弓弩的私兵。五品以下官员私宅里的安宅护院只可使用棍棒,而五品以上官员的私宅,可以留驻带刀武卫,但在人数上进行了限制,所用器械也都铭有徽记报备记录。
没有了全副武装的私兵,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便只能提升保卫人员的素质。京都有这么多武馆开门收弟子,跟这些官员的需求脱不开干系。洛星儿不知道,这些有官身的仇家,身边随侍的人里,到底会有多么强大的存在,但她又深知此间的险恶。
意图在半路上刺杀,在公宅中刺杀,那就更不可能了。要知道当今新朝的执政者,虽然收缴了官家的私兵,并限制了私宅武卫人数,但对任职期的官员人身安全问题,却是做足了保障。公宅里头驻守的甲卫,整体素质水平就比以前官员私自养的兵丁不知高出几倍。除此之外,述职京畿的官员每日事毕,从公宅或者府衙回到私家,路上都是有这批甲卫护送的。
若非有如此条件回赠,当初皇帝在收缴他们各家私兵的时候,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服人了。
总之,在这些贪恶仇人的名单借用皇子的力量被提前查出,摆在眼前时,洛星儿愤怒又悲哀地发现,何止皇子轻易动不了他们,就算自己仍不管不顾的决定拎刀杀过去,也不可能杀得到一个。
在压抑着声音痛苦了一阵之后,洛星儿恍然间止住眼泪,将目光投向静静看着她哭的二皇子,实则在内心,也是将最后一丝复仇的希望,放在了二皇子身上。
当朝天子,不是视贪腐为仇恶,绝不姑息的么?
此种事情,摆在皇帝的儿子面前,皇子又会做何选择?
眼前这位二皇子,不顾孱弱多病的身体,花了半年时间,将污迹账册上的涉世人员全部查出,而非在查至一半,已经意识到这股势力强大难碰的时候就终止。如此行事决心,虽然还只是停留在准备工作上,但似乎已能证实某种可能。
但洛星儿很快又垂下头,不敢多看二皇子的眼神。
因为她忽然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