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从来就没有真正的秘密,尤其是对于耳聪目明的人来说,尤其是对于要在这座牢笼中生活一辈子,在刀尖上过日子的人来说,对于宫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在第一时间闻讯。
坤宁宫中,高皇后在几颗夜明珠的照耀下,一人分饰两个角色,自己陪自己下棋解闷。
看到绿鄂走进来时,抬头看她一眼,绿鄂行礼,脸上微有苦恼纠结之色,最后还是在高皇后几乎可以洞察人心的视线下,将刚刚获知的消息告知给了高皇后。
“韶华中的是易子散?”高皇后面色恍惚的问道:“确定了么?”
绿鄂点头应是,一边也还说着,“勤政殿那边刚传来的消息,两位太医刚刚离去,眼线窃听到这消息后,就让人传信过来了。”
“竟是如此么?”高皇后呐呐自语,双眸无意识的看着半空中,舒尔回神之后,竟是在绿鄂惊慌又不安的视线下,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娘娘,娘娘,您还正养着身子,太医说了,您不能情绪波动太大,娘娘您忍着些。”
“我忍不了了。”高皇后笑的开怀,兴之所至一把丢了手中的黑白棋子,那棋子在墨玉色的棋枰上咕噜噜打着转,最后竟啪一下摔在底下,碎的四分五裂。
绿鄂肉疼的看着这套足有七、八百年历史的奇珍,说碎就碎了,不过片刻功夫就变得残缺不全,也心疼的直揉胸口。
尽管坤宁宫中好东西多的是,但这套可是往日皇后的最爱,主子现在心情愉悦,碎了也不心疼,可稍后若是在回想起这事儿来,指不定要怎样后悔呢。
绿鄂难受的好似身上被人割了肉,温润的眸子里满是肉疼的神色,高皇后一双黑的反光的眸子,在此刻却射出锐利又愉悦的光芒来。那光芒慑人至极,落在绿鄂身上时,竟让她忍不住心脏倏地漏跳了两拍。
高皇后说,“绿鄂你知道么?我现在只要一想起那畜.牲得知这消息时的模样。我就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啸几声。哈哈哈,绿鄂,你说这都是报应么?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我以前从不信天理,这时候却由不得我不信了。”
笑的眼角出了泪。高皇后孱弱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身子也摇晃不停,绿鄂惊骇的看着高皇后上下起伏不停的胸口,似乎又看到了年前皇后昏厥过去的一幕,她惊的慌了手脚,忙伸出手给高皇后顺着胸口,一边还忍不住说,“娘娘您别笑了,您身子才刚好转些,您且先别笑了……”
高皇后一把将绿鄂的手挥开,笑的眸光凌厉的说着。“绿鄂你不懂,我错付痴情,爱错了那个畜.牲,结果进了这牢笼,一辈子都要毁在这里。那男人在我入宫前对我柔情蜜意,百般纵溺疼宠,却原来不过都是做戏。”
“哈哈,做戏做的好啊,亏我宁肯和爹爹决裂,也非要入宫嫁他为后。还因为自己生不出嫡子来。自觉愧对于他,倾心张罗着为他纳了四妃,为他照养儿女。结果呢,他是怎么回报我的?”
“那畜.牲啊。他竟在我和他大婚当晚,在我们喝的合卺酒中,就给我下了绝子散。哈哈哈,绿鄂你知道什么是绝子散么?我只道是自己生不出儿子来,都是老天嫉我此生福运太过深厚,总要让我命里有些残缺才算公平。可结果呢。他竟亲自喂我服下那绝嗣的毒药。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男人?怎么会有这种……为了他的江山大业,连个嫡出正统的儿子都不要的男人?”
“是了,嫡子不嫡子又有什么关系,他有的是儿子啊,宫里也多得是女人为他生儿子。我算什么,不过他手中的棋,不过是他掌控中的提线木偶,不过是他和朝臣权势倾轧中,那个活该被他利用的砝码。绿鄂,我从不知一个男人的心能狠到这种地步,人道是帝王无情,我以前都不信的,可我现在深信不疑……”
话题七拐八转,高皇后兴奋的语无伦次,眼泪涕泗横流,她却笑的极尽疯狂。
说在兴头上,高皇后才又好似终于又回想起,方才从绿鄂哪里得到的消息来,脸上不由露出一种,“那畜.牲终于得到报应了”的无与伦比的畅快笑容。
倏然语调一转,她又道:“他不就是不想我给他生个儿子,以免世家势力进一步做大,以免皇室能生存的空间,被压缩的愈来愈小么?他不就是想瓦解勋贵世家的势力,接触朝廷百年困局,做一个有为帝王,能名流千古么?真这么有雄心壮志,真这么胸怀抱负,又何必拿我一个女子说事?又何必借我护国公府之势,坐稳他的皇帝之位?借我护国公府,迷惑朝臣视线,只为他自己谋来算去?”
“可是结果又如何?几十年了,朝堂上不照样还是勋贵世家和皇家、寒士文人三分天下?哈哈,他的一切算计,至今不都没有任何成效?”
又笑的抹泪着说,“虽然太子不是我亲生的,但是,全大魏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我的儿子,那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
“他不是怀疑我用了伪孕丸,这二十年来一直没放松过监视我,没停过对此事的探查么?他不是怀疑太子乃是别的妃嫔宫娥所出,被我抱养的么?可他查出什么来了?哈哈哈,他查了几十年,还是一无所获。哪怕再怎么怀疑,可是,太子容貌那么像他,那就是我生的。只要全天下人都相信那是我儿子,他又能将我怎么样?”
高皇后越说神情越激愤,然而,她面目的表情却也越来越苍凉,越来越镇定,甚至慢慢成了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