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贵族奢靡之风,真正起源武宗盛世之后。
武宗帝前,历代君主大多崇尚简朴,那时江山初定,边患未平,故自高祖时起,除皇子亲王之外,大多爵位其实并无实封,不享食邑,若非根底深厚之显望,自从大周建国因从龙有功而风光起来的王公贵族其实并非富足,甚至高祖皇后还曾以身作则,规令内外命妇服制,裙宽不逾六幅,裙长不能曳地。
直到武宗灭突厥,征高句丽,战服诸蛮,引万国来朝成就盛世之治,故然便要诰赏功臣,那时天下大治,国力强盛,可谓“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百姓得以丰衣足食,贵族们的生活才真正向奢靡逐渐过渡。
武宗之后,历代君王一个更比一个好大喜功,在长安左近,甚至洛阳、太原都建扩不少行宫游苑,君帝热衷于巡玩游乐,逐渐沉迷声色,难免国力日渐衰微,但王公贵族却更加崇尚奢靡、挥霍无度。
至英宗、肃宗、德宗三朝,其实已有不少内忧外患,但君帝却越发任人唯亲,以致不少身无寸功者只因奉承得宠便坐享丰邑厚禄,王公贵族之家,竟不少以钱币铺甬,食用器具非金即玉,甚至于私造鸡坊犬舍便耗钱百万,贵族花苑里一株牡丹,常常都值数十万钱,而一户平民终生耕劳,衣食耗用之外,积蓄也难逾万钱。
芙蓉园、兴庆宫等皇室宫苑,更是隔年便要精修扩建,珍宝倍添。
朝廷需要巨资才能维持皇族日常消耗,于是赋税日重,再兼官制腐败,仗势欺民之风猖獗,贫苦百姓度日艰难,虽说还不至于遍野饿殍,卖儿鬻女之事却早就不算稀罕。
德宗帝时,因裴公主谏,倒是曾经轻减赋税,甚至贺衍在位,裴公一度还欲改革税法清明官制,可惜未见成效便被冤杀,太后掌权期间,虽然没有加重赋税,但如毛维、元得志等官员搜刮民财之举,太后却如闭目塞听。
那礼部侍郎谏言修缮兴庆宫,一是为了逢迎太后心意,再者也是为了中饱私囊,奏章递呈之后且以为毫无阻滞,哪里想到竟然会被邵广弹劾,这日太后诏见诸相与九卿及这两人当堂辩论,礼部侍郎不由怒火冲顶。
他是毛维党,与韦元平党历来貌合神离,在礼部侍郎眼中,邵广既为韦元平孙女婿,当然便是韦党。
两人据理力争吵闹不休,韦元平与毛维当然各有侧重,太后并不打断,由得双方争执了个脸红脖子粗,方才决断:“眼下国难当头,确然应当节俭开支,这时修缮兴庆宫的确不合时宜,故邵御史之谏理当采纳。”
于是驳回礼部侍郎所谏,并诏令以身作则杜绝奢靡,裁减遣散八百宫人,主张三餐从俭,非新岁、元宵等节庆不举宫宴,甚至将自己的钗环首饰捐作军资,又公告天下,连太后寿辰都不再大宴。
太后既然为首表率,几大国相纷纷响应,尽皆嘱令家人日常从俭,并捐私财以充军资,就有一个言官上谏,建议削减宗室王公食邑、禄田。
汝阳王这些时日的心情相当浮躁。
初闻幽燕失陷,他其实欣喜若狂,以为终于有了机会拔除姚潜这个太后爪牙,甚至可以发动舆论,质疑太后用人不当以致如此重创,说不定可以一鼓作气争取宗政堂主掌政权,至少也能因为荐举周昌出任镇北主将而收拢一员至关重要的臂助,哪知太后居然不顾贺烨与武威侯勾联,力主武威侯赴边!
偏偏一贯不问军政的南阳王在此事件上突然偏向太后,宗政堂终与政事堂达成共识。
即便可以拔除姚潜这枚爪牙,但武威侯依然不能为己所用,又有什么意义?
汝阳王正觉气怒,哪知太后竟然下令削减宗室食邑、禄田等应得福利,这简直好比火上浇油。
于是贺淇立即联络诸王公贵族抗议。
却不料正中太后陷井。
原来邵广劾谏杜绝大建宫室、铺张浪费一事已经广为传扬,诸多士子、百姓纷纷佩赞邵御史果然为忠耿良臣,当然也尽称颂太后从谏如流、自俭为国之德,舆论当然会遣责汝阳王等贪图私利不顾君国,好些从前被汝阳王礼贤下士的表面迷惑之清流因此心生狐疑,贺淇多年以来的努力几乎付诸东流。
为了挽回声誉,他只好悬崖勒马。
汝阳王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幽燕失陷一事非但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处,甚至太后反而成了受益者!
直到这时,邵广也才恍然大悟——这才是太后目的,利用他在清流士人中的影响,赢得从谏如流一心为公的赞誉,只要武威侯能保朔晋不失,太后这回便能化险为夷,甚至可能在武威侯收复燕赵失地之后,太后更得知人善任美誉,功绩堪比文皇后!
他不由也大是懊恼,不甘为太后利用。
反而是陆离温言安慰:“博容何需沮丧?崇尚节俭、打压奢靡本为益国益民之政,博容虽被太后利用,但并非为虎作倡。”
“可是太后毕竟成为了最大受益者。”邵广很是烦恼:“岂非不利于殿下大业?”
“太后此举也是被时势所逼,眼下有汝阳王与之作对,太后自然会格外重视声誉,又兼幽燕失陷,必兴战事,不过国库虚空,故必须倡导节俭,但韦太后生性贪慕虚荣,若有一日真正大权在握,必会彻底暴露劣行,届时世人便会明白,太后今日所为种种,不过皆是利益所需,并非明主,更悖贤德。”
其实削减宗室王公福利,本是太后一贯主张,国库虚空,暂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