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隔窗笑骄阳,清风偶一送,内外两浮香。
可这花色也好,花香也罢,似乎对窗内那两个相对跽坐着握卷疾笔的男子毫无影响,任是如何美艳,都不能扰其分心。
六月的天气,暑热已经明显,但因为是寄住上清观,眼下又在执行誊抄藏书的正经事,无论是邵广,抑或更加不讲究的尹绅,都没有好比身在自家一般只着单衣,更甚至敞袒衣襟,这时都是衣着整齐,虽然专拣了一个敞亮通风处,然而额头上还是闷出了汗意,不过两人都乐在其中,是以一点没有不耐。
倒是听见那拾阶而上的脚步声,更甚至垂落的门帘被掀开时,邵广才蹙着眉头抬眼看过去,原本以为又是仆妪送入消暑的浆饮,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打扰他多少有些不耐烦,哪知进来的却有一行人,打头就是贺湛,邵广这才收敛了情绪,连忙起身见礼。
尹绅还是一如既往的后知后觉,直到陆离与王七都已入内,连十一娘都迈过了门槛,贺湛甚至已经与邵广寒喧了两三句,他才瞪着一双不无迷惘的眼睛朝“不速之客”行注目礼,终于被响动打扰。
“尹郎君刚才确定没有睡着?”贺湛忍不住打趣。
众人想起尹绅那“坐睡神君”的诨名,尽皆莞尔。
尹绅却像没听懂这是玩笑话般,一本正经地解释:“当然没有睡着,观主藏书如此丰富,有这机会览抄何其荣幸,寻常我不过因为无聊才易犯困,又不是天生懒惰人,对着这么多珍本,喝了睡药也合不上眼。”又赶忙将正在誊写那卷新书递给贺湛以作证实:“贺兄请察,我可是全神贯注于抄写,笔迹一划不曾马虎。”
贺湛反而被说得怔住,一个劲的摸鼻子。
王七郎一掌拍在尹绅肩头,憋笑憋得嘴角抽搐,十一娘却已经忍不住笑了出声,尹绅似乎这才留意见她的到来,也跟着摸了摸鼻子:“好些日子不见柳侍读。”
十一娘:……
这称谓,还真稀罕。
王七郎终于破功,彻底弯下腰去大笑出声,就连邵广也忍不住擂了一拳好友:“二郎真是,若论学识及为人处世,皆都比我练达,怎么就在某些事情上犯糊涂,你听不出十四郎只是打趣呀,再有十一娘,又不是不熟悉,无端端称什么柳侍读。”
贺湛这时却又一本正经,咳了一声:“不瞒两位,今日之所以叨扰,正是柳侍读有话交待,都别站着了,入座入座,赶快言归正题,博容严肃些,听柳侍读训话!”
眼见着尹绅信以为真几乎是立即正襟危坐下去,就连一贯稳重的陆离都忍不住背转了身,王七郎更是险些栽倒,膝盖碰着几案,痛得直吸冷气,于是呛出一串咳嗽,被折腾得死去活来。
待今日形象大跌的王七郎好不容易找回淡定不笑不喘了,贺湛也才觉得憋笑憋出一身热汗来,他忍不住一扯衣襟,抱怨道:“眼看暑季,两位怎么也不交待仆妪在此置上冰盆,不觉闷热难解么?”说着就要起身去寻仆从,却被尹绅一把扯住衣袖。
“不可,这冰融水蕴,难保不会造成室内潮湿,不利于书卷保存。”
上清观的藏书,尹绅却更宝贝,这多少让贺湛觉得有点尴尬。
实在是如今世情,书籍可不是普通门第有能力广藏,尹绅家境虽然豪富,但缺乏底蕴,不比得莹阳真人当年因为得德宗亲近,多少禁内典藏都能抄誊出来私藏,上清观的藏书珍籍自然为旁人羡慕,但贺湛自幼成长于此,反而不觉得如何稀罕。
更何况书卷保管之事从来可都是柳侍读负责!
这么想着,贺湛就原谅了自己,干脆提议寻处阴凉安逸的亭榭谈话,于是众人便出了书馆,沿着游廊走了好一歇,直到一处池塘边上,才在亭台里席地而坐,可尹绅几乎是立即言归正题那句“柳侍读有什么话交待?”再度引得王七郎险些直接摔歪进鱼池里去。
然而柳侍读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又让王七郎凝固了——感情今日还真是十一娘唱主角?
“眼看今年京兆府解送即将报考,机遇难得,诸位若想争取,不容错失!”
王宁致虽早决定今年首下科场,固然也是因为他决意辅佐的“轮回者”终于赞同,却万万没想到当着邵广与尹绅面前,十一娘竟然也俨然端起了发号施令的架子来——这段时间因为妻子柳蓁即将临产,七郎又因温习而几乎闭门不出,倒是鲜少与十一娘接触,更甚至连陆离、贺湛也没碰头,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进展。
就更不说邵广,这位简直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抄”圣贤书,居然连闹得沸沸扬扬的薛冯大案他也就是听了个轮廓,还是因为有尹绅这个耳报神聒躁,因而这时他呆怔怔的开口:“难道,京兆尹也被牵连罢官?”
这下连柳侍读也忍不住摸鼻子了。
贺湛只好将最近发生的仔细复述,另加一句解释:“太后如今大权在握,咱们柳侍读又颇受太后器重,现今甚至能旁听议政,故而,她之见解分外重要。”
尹绅却显然早已察觉十一娘的不普通,倒不为一个小丫头对他们科举仕业指手划脚而惊奇,他的惊奇另有针对:“京兆尹毛趋之所以居此要职,全因毛维提携,既然太后如今掌权,毛趋更会无所忌惮,缘何柳侍读会以为邵兄这时应考反而是机不可失?”
十一娘被柳侍读这称谓弄得周身不自在,瞪了一眼推波助澜的贺湛,却对始作俑者尹绅莞尔:“尹郎君还是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