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岁将至。
皇后既生决别之意,于是干脆贪欢余生。
更多的闲睱时光,她都耗废在了,与投契挚友,左右侍从,耽于玩乐的嗜好。
但她还记得执念,故而并未冷落贺烨,她等待着复兴三年的新岁,当过这一节点,她与韦海池间胜负已分,虽有挂礙,却已到了时候步向出路,毕竟,她的人生,早在仁宗帝即位的第三年,便宣告终结。
不应再有过多留念,以及贪心了。
那场风雪注停,良辰吉日业已择定,这回十一娘没有叨扰圣驾,不过照样以中宫之权,支持嘉程筹办的诗社,她看着多少正值年华的女子,畅快抒发情怀,这一刻后宫深墙里,没有那么多年勾心斗角、权谋诡谲,每一张青春洋溢的笑脸,都在恣意欢快,十一娘不动声色,却暗暗关注嘉程。
很有母仪天下的潜质,又或许,当真能够给予贺烨安慰。
这样的两人,才该作龙凤姻缘,自己不过一缕冤魂,确该归于幽冥了。
此生以怨恨为支柱,步步谋略的再过了二十年,她原本不该贪念欢娱静好。与韦海池同归于尽,才能还此世间,一片晴和。
这晚因君王依然驾临,“借用”书房,十一娘自觉前往内厨,她甚至已经将贺烨的口味记录,作好离别之后,由他人代劳的准备。
此段时间,贺烨的宵夜便更合胃口,皇后用无微不至的体贴,只求真相大白之后,贺烨尚不至于太多怨恨。
怨恨是把双刃剑,重生之后,十一娘已经太多体会了,无论为了贺烨还是为了迟儿,她也必须致力消除怨恨。
她从未想过,新岁未至,便会再次遭受生死永隔之痛。
这晚备呈宵夜,十一娘见贺烨并未举箸,只是用一种的,复杂沉重的目光注视着她,那一刹那,她几乎认为贺烨已经洞穿了她暗藏的,决别的想法!
“伊伊……”
已是久违的称谓,然两字之后,贺烨又再沉默。
“圣上?”十一娘忍不住狐疑,更生莫名的慌乱,也在这一刻洞穿了她的脏腑,突感有种无法承受的压力,从四面八方逼迫过来,她清楚的感知,一定是自己疏忽了什么,而这一疏忽有如致命。
因为天子眼里,浓厚的悲痛,实在让她心惊胆颤。
“伊伊。”贺烨靠近,握住十一娘的手,终究将噩耗坦布——
“绚之,过世了。”
——
非皇家的普通人去世,没有资格触响丧钟,可一路之上,除了车轮辄轧过地面的声响,十一娘的耳畔,却分明有轰鸣,一声声,声声如霹,震响她耳畔,天地之间。
噩耗夜传深宫,岂止晴天霹雳足以形容?十一娘甚至不记得自己略微恢复清醒后,说了什么,但她这时是一袭宦官的妆扮,陪随天子前往吊唁。
皇后与侍郎,纵然有亲如手足之情,但莫说并非真正手足,就算是亲兄妹,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也不能亲自去悼念臣子。
他们可以觥筹交错,甚至可以面议政务,唯独不能当决别生死之际,完成人世间最后的交集。
所以十一娘只能穿着这一袭宦官的服饰,改头换面做为贺烨的陪随,借助天子悼慰臣子的理由,趁此风雪虽停,凄寒仍存的暗夜,当她此生挚友,辜负甚多的人,撒手人寰之后,才去看那容颜,最后一眼。
陆离早在两年之前,便迁至天子赐居独住,那个地方十一娘是不陌生的,正是曾经的相国府,她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渥丹在那里经历了整个闺阁时代。
这里一度面貌全非,陆离入住后,才逐渐恢复了旧时的情境,可对于十一娘而言,此时熟悉的一切,更如那把摧肠利刃,她甚至当亲眼看见高挂的白灯,身着麻衣的仆从正在张挂丧幡时,就已经双膝一软,若非贺烨掺扶,必会狼狈摔倒,而且再难起身。
又因为,陆离刚因不治病逝,孝子薛昭第一件事便是通传天子,报丧亲友尚待黎明,这时并无闲杂到场,可以说踏入院门,十一娘尽管失态,并不至于引发流言。
十一娘却已经不在意旁人的飞短流长了,她并未从这件噩耗中清醒,她毫无准备,全然无察天欲将雪那日,紫宸殿的回眸便是最后一眼。血亲师长之外,陆离一直是她最最亲近的人,甚至连十四郎都要居于其后,不,她其实一直视陆离为亲友,她已经失去了绝大多数的亲友,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再度失或许无关爱慕,但陆离,前世今生,都是她生命中最最重要之一。
为何决别,总是这么猝不及防?
她不相信陆离会就这么离开,直到看到他已经,已经小殓。
就这么沉睡着,面貌安详,却衣冠齐整。
她好像看惯了陆离苍白的气色,这时目睹他满面惨白,竟会怀疑他并没有永别人世,他明明如若生时,十一娘满怀期待,祈求陆离会睁开双眼,照旧安慰她:五妹,让你担心了。
可是她知道的,陆离不会身着朝服,就这么躺卧于床榻,他从来都是随兴不爱拘束的人,只有当他灵魂离开,才会接受任由摆布。
陆哥,你是当真离开了,我们之间,甚至不曾道别。
“不用这身朝服。”十一娘此刻对周边人事毫无意识,一句话便脱口而出。
她的陆哥,即便辞世,即便他们没有正式的辞别,但她知道,陆哥不愿穿着这身局束,长眠棺木。至少他的魂灵当往幽冥,解脱牵绊,也该恣意了,陪伴他的不是这些华衣朝服,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