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时分,徐衾接到了一份邀请,宇文豫在长安满月楼摆下宴席,相请叙话,请柬中言辞颇为恭谨,一者行赏,二者接风。
徐衾自然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昨日稍微接触之后,便看出了那位宇文大将军有所察觉,底下军士交头接耳的一幕又恰被焦绰看在眼里。
前遭刚刚见面,后脚便来相邀,且不说自己一介布衣值不值得他如此抬爱,堂堂柱国大将军难道就真得如此闲暇?
看看时辰尚早,徐衾一边解下闲袍,一面吩咐身边的焦绰道:“宴非好宴,不得不多做准备!焦统领,去把秦大夫请来,我这里有些小事想劳烦他帮忙。“
焦绰应声而去,朱离担忧的道:“主公的意思是,宇文豫已经有所察觉了?“
“那是自然,身居高位者哪一个会是智疏之辈,昨日的一些细节串联起来就不难发现,这位大将军对徐某已然起了疑心,不过好在昔日战场上我们接触的并不多,相较于我而言,他更熟识的是赵北孤。”
徐衾思忖片刻,继续说道:“此宴只是开端,即便今日他不去发作,想必接下来的时日里我们是消停不得了。不过也好,凡事总要有个始末,这一劫撑过去,便可在这北地安然立足,只是过程艰辛些罢了!”
朱离听完这话,郑重的开言道:“属下亲自陪您前去!必然保得主公周全!”
“不可,昔日飞蛇卫对北地将官肃清剪翼之时你露面最多,恐怕这北军里你的画像都排满悬赏簿了,若是被人发现,惹些麻烦倒是小事,危及性命就得不偿失了!此番我只带黄甄焦绰前去便可!“
“可是,主公,我……”朱离正待反驳,却被徐衾按住双肩,四目相对,徐衾和声安抚道:“徐某所行之事,尔等都是至关重要之人,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不能容忍身边人再有闪失!”
……
建康禁苑,玄女意旨图前,皇帝陈仲理手攥玲珑玉牌,眉心微蹙的看着台面上众多繁星围拱的一颗大曜,长舒一气道:“逢卿,你这星衍之法真的没有纰漏?”
一旁的逢九安笃定的回应:“陛下尽管放心便是,昨夜司天监所勘,文曲星光曜忽明忽暗,呈左移之状,主的正是当朝智臣迁谪,虽然眼下境况并不明朗,但不出时日,星主必然受其所累!”
陈仲理犹豫了,倒不是因为不相信逢九安的言语,而是这颗文曲星所对应的名号,正是当朝宰相林鞠,虽说这位皇帝陛下昏庸刚愎,可论这满朝文武在他心中的地位,能够让他心里踏实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个。
陈仲理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那个终日把自己关在门下省,替他打理内外政事的小老头能干出什么迁官降职的事来。
段澈韦与长子段琰被抓了,赵北孤未费一兵一卒,只是独自一人进入了段府大宅,一柱香的功夫便打开了前丞相府邸的大门,之间发生了什么没人知晓,只知道这段澈韦之子段琰自此之后一言不发,浑如一个哑巴。
段澈韦也没有过多抗拒,便随着沈放去了大理寺,陈仲理看着那颗早已经废弃,代表着段澈韦名号的星宿,若有所思的自语道:“这老匹夫在任时便权倾朝野,告老之后还是名望不减,本来朕是无意动你的,怪只怪你有个好女婿!”
陈仲理转首看向身边的逢九安,目光中泛着杀意的道:“如果那徐侍郎之子未亡,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若是等到他野火重生之时,有这个老家伙作为内应,以他的感召力,朕之江山岂不危矣!”
“微臣明白圣上的意思!“君臣之间一直都有一个寻常人难以拿捏的度,陈仲理说完深邃的看了看玄女意旨图,逢九安何其聪明,自然便闻弦歌而知其意。
陈仲理满意的点了点头,恰在这时,门外姚觉扯着铜锣嗓子喊了一句:“丞相林鞠,户部侍郎高仁阔,礼部侍郎柳承铎前来觐见!“
“他们这个时候来做什么?”陈仲理转身双手扶着台案边沿,在刚刚点出的那片星宿区域内扫了一眼,这位皇帝陛下竟然不由得笑了,笑得很诡异,仿佛顿悟了什么一般。
陈仲理没再说话,转身便坐到了主位之上,趁着皇帝思索的功夫瞟上一眼那几颗小星下方相应之人的名号,便能看得真切:“柳承铎,高仁阔……”
……
满月楼,位于长安外郭北巷最繁华的闹市,与宫廷禁苑仅一道桥墙之隔,门前车马行人川流不息,出入的食客大多是达官显贵,寻常百姓即便看上一眼似乎都觉得奢靡,因为这里聚集了几乎华夏各地的名厨庖人,酒楼生意更是好的不亦乐乎。
约定的时间到了,一辆二辕车停在了满月楼门前,车舱帘幕被自内而外打开,一位穿着华丽得体的少年公子缓缓走下了车驾。
这人便是徐衾,经过几日的调理,再加上秦炔高明的医术,身体已然好了七八分,玉面上的英气也恢复了不少。唯一稍显遗憾的,便是自己的肩伤未愈,虽然有百般武艺,却还是无法施展。
徐衾今日换上了一件素白色锦领袍衣,腰间扣上了宇文欣连夜送来的玉带,带边挂坠着香囊,青丝规束,一条淡蓝色纶巾盘绕其间,脚下瞪着一双乌牛履靴,周身打扮与气质相合,真个是衣冠楚楚,宛如玦玉般的儒雅之士。
徐衾仰首看了看这座繁华一时的楼宇,在焦绰和黄甄的跟随下径直走了进去,跨上了台阶,门口小厮上前恭敬的问:“客人可曾预定好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