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子孙尚未出生就开始接受符箓的加持与浸润,寿命普遍比较长,能活到一百五十到二百年,老得也比较慢,但岁月在他们身上不会止步,而是迈着悠闲的步伐,不紧不慢地前进,在外人难以察觉的角落里留下两三枚足迹。
熏皇后的容貌变化不大,虽然不再是少女,却依然年轻美丽,笑容也还跟从前一样迷人,甚至更迷人一些,多了一些成熟与神秘,好像已经洞达世情,若是再过一点,就会变成厌世之情了。
曾拂一进屋就叹了口气,一边到处走动,收拾已经很干净的房间,一边说:“道士们长生不老也就算了,你没有内丹也总是这么年轻,真是让我这样的凡人心生嫉妒啊。”
除了曾拂,没人敢对熏皇后如此随意地说话,她们算不上朋友,只是熏皇后一直尊重曾拂的道统出身,曾拂对任何人说话都是这个样子,左流英收养她、抚养她,却从来没有教给她尊卑之别和复杂的规矩,庞山戒律众多,只对真正的道士有效,曾拂无需遵守。
正是因为忍受不了太多的规矩,曾拂很早就离开了皇宫,在熏皇后的请求下,她每个月的第一天都会进宫住上一夜,陪皇后聊聊天、收拾一下房间,两人没有固定的交谈内容,东一句西一句,曾拂说得多,熏皇后说得少,开始像是姐妹,慢慢地又有点像是唠叨的母亲和养尊处优的女儿了。
熏皇后是个心细的人,每到曾拂进宫的日子,都会提前屏退身边的宫女,这样一来,曾拂种种不守规矩的行为就不会引来太多的口舌。
“这个夏天好像特别热。”熏皇后说,她与曾拂经常各说各话,用不着互相回答。
“你这里的小摆设实在太多了,每次来都收拾不完,怪不得你需要那么多宫女。那几个小皇子和小公主没过来?也好,他们要么太闹,要么太老实,都不省心。你穿的还是上个月的旧衣服,你是皇后,不用这么节省吧……”
熏皇后只是微笑,偶尔点头、摇头或者说上一句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话,这就是她请曾拂每个月来一次的目的之一:暂时放下皇后的身份,稍稍放松一下。
“你应该学学拳法。”曾拂放下手中的活儿,非常认真地说。
“拳法?”
“嗯,你看上去还很年轻,可是整个人……怎么说呢,软绵绵的,有气无力,再这样下去,外表正常,内里已经垮了,身体还没老,心先废了。”
熏皇后微笑不语。
“道士们都要炼体,有一种说法,有多强的体质才能容纳多强的内丹,他们一存想就是几个时辰,甚至连续几天、几个月,没有一副好身体是坚持不下来的。”
熏皇后斜躺在软榻上,看上去连支撑自己的体重都有些困难,“我没有内丹,也没有雄心壮志,要一副好体质用来装什么呢?”
曾拂连连摇头,“亏你还是上过战场打过仗的人。听说有些女人到了一定年纪特别想要孩子,没有孩子就会变得多愁善感,你是这样的人吗?”
这也是一件别人都不敢问的事情,熏皇后直起身子,盘腿坐在榻上,她穿着软弱的旧裙,头发随意挽起,插了三枚簪子,除此之外再无装饰,反问道:“你呢,有没有想过要跟一个男人成亲生几个孩子?”
这时的熏皇后恢复了几分生机,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流露出一丝调皮。
曾拂想了想,“大概是十岁的时候,我和姐姐都想嫁给左流英,还为此打了个赌,结果我输了,可姐姐不知是忘了这个赌约,还是怕我伤心,再没提过要嫁给左流英的事情,我也不提。慢慢地我发现,左流英更像是我们的父亲,不太负责、对女儿略微放纵、同时又很严厉的父亲。”
曾拂脸上露出笑容,“道士就是道士,既非男人,也非女人,他们结缘是为了斩缘,归根到底还是为了修行,所以……说实话,我都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男人。”
熏皇后笑得很大声,足以令普通宫女觉得是失态之举,“你离开庞山已经……二十多年,见过的男人不少了。”
“那就是我真的不想。说到男人……”曾拂走到熏皇后近前,从怀里掏出一顶压扁的草帽,“他来了。”
“谁?”熏皇后脸上还残留着笑意,眼神中却有困惑。
“还能有谁,慕行秋呗。”曾拂将草帽放在榻上的小几上,“他想见你一面,没带来什么好礼物,只有这顶破草帽。”
“他要见我?”熏皇后脸上笑意尽去,困惑更多,还有几分紧张,“我听说他在野林镇出现了……他为什么要见我?”
“我不知道,我只负责传话。”必要的时候,曾拂也知道话留三分的道理,符箓师和修士的矛盾牵涉甚大,不是她该参与的事情,“你若是愿意见他,我就将草帽留下,你若是不愿,明天一早我将草帽带出去还给他,或者扔掉也行,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熏皇后没有马上做出决定,过了一会才说:“他还是从前的模样?”
“道士嘛,退出道统也是道士,就是穿得不太讲究,还不如跟他一块来的老先生。”
“老先生?”
“不知道是谁,慕行秋没介绍,看上去挺严肃的。”
熏皇后又寻思一会,“留下吧。”
曾拂笑了,又开始忙碌起来,在她眼里永远都有收拾不完的活儿。外面夜色已深,曾拂生活极有规律,没有彻夜长谈的打算,她打了个哈欠,拿起桌上的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