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城南门之下,此时此刻马军齐集,将卒们正在检视着身上的甲胄兵器和鞍轡装备,虽是人员众多,却是气氛沉郁,听不到任何说话的声音。在他们周围,正聚拢着很多团练兵,人们同样默默地注视着这些正要出征的将士们,谁也没有出声。这样僵硬的气氛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终于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各位小兄弟们,杀出去毁了那冲车之后,就突围吧,你们已经做得够多了!”
有人起了一个头打破沉寂,人群中顿时骚动了起来。一个老者上前紧紧扶住了一个左臂还缠着一层层白棉布,显然伤势还未痊愈的年轻士卒,颤抖着说道:“你们又不是咱常山人,却为了真定打生打死,咱们满城父老乡亲都很感激你们。杀出去找援兵,找了援兵再来救我们!”
“仆固将军是好人,他的恩情咱们会一辈子记得!那些伤员咱们会留在城中好好照料,不会让他们受半点委屈的!”
“之前是你们一次次救了咱们性命,这次也该咱们还这个人情了!”
当仆固玚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尚未下出城突击的命令,麾下兵马就已经都聚拢在了这里,仿佛是早已知道他的打算一般。刚刚,颜杲卿和袁履谦对他说出了那样的话,如今,团练兵们也在城门之内对他们说出了同样的话,这重合的一幕让他心头五味杂陈。一面是无情无义的天子,一面是有情有义的官民将卒,而他现如今不得不出城,而这次出城之后,他不可能再带着残兵侥幸攀绳回到城中,而是要奋力突围,丢下这满城数万军民!
毕竟并肩奋战了这么久,他实在是难以下达这个命令,更咽不下这口气!可是,从理智上来说,颜杲卿的这个请求,团练兵们的这个请求,是眼下唯一的出路,否则他这些纵横战场的仆固骑兵就会被生生困死在这座真定城中!然而,他又怎么能够欺骗自己说,能够找到援兵?南面汤阴的唐军要打下邺郡,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更何况那里和常山中间还隔着两郡,他能够做的,也只不过是往井陉关逃窜,为自己这支兵马找到一条生路而已。
想当初他突入河北道时,可曾想到会有这么狼狈而可耻的一天?他日后怎么有脸去见父亲?
已经几乎把嘴唇咬破的仆固玚没有想到年轻的妻子,没有想到幼小的儿子,他在环视了自己带出来的这些仆固子弟兵一眼,见他们人人面露愤色,他言简意赅地说道:“上马!”
第一个翻身上了马背的他高高举起了刀,仿佛是在向真定城,向这些并肩奋战过的人告别和致敬。这些人只是团练兵,在被招募之前,有些在乡间种地,有些在给蒙童教书,有些在给富户做工,有些也曾是考过功名的士人,更有些则只是被人唾弃游手好闲的游侠儿。可是,在这场持续了一个多月的艰苦战役中,他们虽然也有怯战的,有后退的,有见血呕吐的,有险些因为死伤而癫狂的,可最终都坚持到了眼下这个关头!
“我会回来的!”
从牙齿缝里迸出来这几个字,仆固玚突然又提高了声音吼道:“我们都会回来的!我仆固部的勇士们,随我杀出去!”
“杀!”
随着城头万箭齐发,暂时阻止了敌军攻城的势头,南面城门终于徐徐打开,就只见仆固玚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身后的铁骑汇成一股洪流,用最暴烈的方式席卷向了阻挡在面前的一切事物。只不过是一个突击,叛军前阵固然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但仆固玚也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身边也有好几个战士在厮杀之中跌下了马背。在这样的杀戮场中,不可能去救人,也不可能为了袍泽停下脚步,他只能奋力杀向前方。
至少要毁了那辆冲车!如此一来,也许还能为真定争取到几分生机,哪怕一天也好,哪怕一个时辰也好!
帅旗之下,同样是一宿未眠的蔡希德和安守忠自然不会忽略那一支冲出城的兵马。安守忠还未开腔,蔡希德就沉声说道:“安将军,敢请亲自上阵,务必要阻拦住他们!冲车毁了可以再造,可这支兵马要是挡不住,哪怕夺下真定城,幽燕境内也不得安宁!那些骑兵是漠北仆固部的战士,带兵的是仆固怀恩长子,如果能够拿下他,我们就能和杜士仪谈条件!”
安守忠虽然不是最乐意用自己的兵马去打这样硬碰硬的仗,可蔡希德已经分明是豁出去了,如今更是通过牺牲步卒和那辆冲车,从而牢牢拖住这些来敌的步伐,因此他也不好推搪,深深吸了一口气便招呼了本部兵马,朝那支似乎勇不可挡的敌军呼啸而去。他这一走,蔡希德方才喃喃自语道:“如果崔乾佑的陌刀军还在……”
如果崔乾佑那支视之为珍宝的陌刀军还在,那么,一定能够在此时发挥最大的作用,怎会教仆固部骑兵逞威?对于同罗和仆固铁骑,安禄山垂涎三尺早非一日,可那是杜士仪藏得最深的禁脔,甚至为此一而再再而三地饶过有异心的阿布思和乙李啜拔,竟是完全碰不得。如若当初能够招揽这些兵马在旗下,怎会进攻关中而不得,又丢了洛阳退守河北?
战场之中,仆固玚所向披靡,终于杀到了冲车之前。然而,他并没有如同从前几次那样,下令泼上火油加以焚烧,而是在几桶火油泼上去之后,他立刻把人召唤了回来,等退出数十步远处后,方才厉声叫道:“点火,抛掷震雷!”
在他的喝令之下,前排约摸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