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潮州会馆。
林晧然昨夜跟着大伙在大堂喝了一宵,或许是中得会元过于兴奋,酒量比平时还要好,在回到房间又跟宁江聊了好久。
这没有怎么入睡,结果却被大伙给吵醒,提醒他今天得去拜谒座主、房师。
新人进入官场,第一张关系网便是师生关系。
两位主考官分别是大、小座主,取你卷子的同考官是房师。另外,其他三百五十九名贡士,都是你的“同年”。
当然,在三个关系之中,考生跟主考官的关系是最重要和最密切的。
在很多人看来,我能考上贡士靠的是自身的才华,主考官点我为贡士是奉旨办差,二人实质上没有什么恩惠一说。
只是在这个时代,却没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论。现在对于会试主考官,贡生直接是以“老师”相称,这种“师生关系”亦被朝野上下认可。
“天地君亲师”,这是亲疏关系的排序,这时代的老师仅排在父母之后。
正是如此,这个看似淡薄的关系,实则会伴随着你度过整个官场时期,会影响着你的升迁,甚至命运跟着恩师捆绑着。
吴山跟严蒿是同乡关系,如今严蒿得势十数年,成为权倾朝野的权臣。当严蒿有意跟吴山结下姻亲,吴山理因攀上这棵大树才对。
只是吴山却断然拒绝了,而且还得对严嵩敬而远之,为何?或许有着他不耻于跟严嵩这种奸党为伍的想法,但他亦有不能这样做的苦衷,因为他是夏言的门生。
嘉靖十四年,吴山中得贡士,时任礼部尚书的夏言不仅是他的同乡,更是此次会试的主考官。二人便由此结下了师生关系,而他身上亦是打上了夏言的铬印。
吴山在殿试中得探花,以翰林院编修的身份进入翰林院,却不知道有没有受到后来官至大明首辅的恩师照料,但这个关系却不是他所能摆脱的。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晓,于嘉靖二十七年,夏言因支持收复河套,再遭严嵩诬陷,被弃市处死,落得了最凄惨的下场。
对于这种诬陷恩师的恶徒,不管吴山跟夏言的关系如何,但最起码的站队还是要保持。若是还要投靠于他,那当今会被士林所指责。
不过事情毕竟过了十年,很多事怕亦是物是人非。
徐阶跟夏言其实亦有师生之名,还受到夏言的提拔,但还是将孙女嫁给了严嵩的孙子做妾室。官场有很多事情,似乎亦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被遗忘。
在吴山从吏部左待郎升迁到礼部尚书后,京城一直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吴山其实已经暗地里投靠了严蒿,所以才成功得到这个职位。
这事却不知道是政敌故意中伤吴山,还是确有其事,倒让人看不清其中的真相。
洗漱完毕,林晧然推开房门,仰头望着蔚蓝的天空,心情却跟着这好天气截然相反,脸上显得无比的萧索,喃喃自语地道:“如果是徐阶主考,那该多好啊!”
按着历史的发展,以后是徐阶的天下,跟徐阶才是最正确的行为。只是老天再一次玩弄他,给了他一个最差的选项。
若吴山是严党的一员,那他以后肯定要遭到徐党的清算。若吴山不是严党的一员,那他的师祖是夏言,现在就要遭到严党的毒手。
他突然发现,他们这届贡士最凄惨,或是死于现在,又或是死于将来。
“师兄,你方才说什么?”跟着走出来的杨富田打着哈欠,昨晚他是醉倒被抬回房间的,到如今还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
“说你这头猪挡着我的道了!”房间里的宁江很不满地指责道。
“你少嚣张,殿试的排名我未必低于你!”杨富田让出一条道,磨着牙说道。
“就凭你?”宁江满脸的不屑,然后扭头对着林晧然说道:“今天我跟你一起去,先去拜访座主,然后再去小座主那里,最后我们分开去拜访座师。”
“你们去哪?我也跟你们一起去!”杨富田看着他们似乎要撇下自己,便急忙表态道。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都注定要落到三甲进士了,座主这种级别让你攀,你攀得起吗?你现在应该先去拜访房师,跟我们不同路!”宁江转过身,带着说教的语气大声指责道。
宁江这番话确实是出于一片好心,像吴山这种级别的朝廷大员,眼界自然是相当高。
他现在门生三百六十人,就算是要提携,亦是提携翰林出身的好苗子,断然不可能去提携注定分配到地方的三甲进士。
大明朝到如此,早就形成了一种潜规矩,官场的能力重要,但出身却更重要。想要入阁,那必须是翰林出身,而三甲进士,最高只能做到六部尚书。
正是如此,杨富田最明智的做法,则是去讨好品阶轻低的房师,跟着房师搞好关系,这样得到提携的机会更大一些。
所以正确拜访的顺序,应该跟林晧然相反,不能跟着林晧然这种注定要进入翰林院的一道。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就跟你们一起!”杨富田将下巴一扬,执拗地说道。
宁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知道这货是无可救药了。
三人一起到了大堂,简单地吃过早餐,然后跟着其他的八名贡士一起出门。
能够从书生一路杀到贡生,都不可能是愚蠢之人。如今半只脚踏进官场,很多东西亦会主动去摸索,一夜间仿佛都成长了不少。
很显然,他们亦是摸清了其中的门道,在胡同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