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人。”
方运向圣庙铜炉前的一人扬了扬下巴,众人向那里看去,全都哑口无言,默默地看着那人,默默地向前走。
一个身穿破破烂烂青衣绣云袍的老人站在铜炉前,两手垂着,头向下耷拉着,身体轻晃,闭着眼,似乎在打瞌睡。他的头发如同刚被母鸡刨过的鸡窝,胡子乱糟糟的像一大片苦瓜丝纠缠在一起,一根面条赫然挂在花白的胡子上。
方运看到这一幕差点笑出声,虽然早就知道这位乞丐皇叔鼎鼎大名,可没想到竟然如此夸张。
不过,这位乞丐皇叔须发再乱,上面也没有一丝灰尘和油腻,因为到了翰林就已经能身不染尘,这位赵景空就算跳进油污里再出来,眨眼之后身体依旧干干净净的。
赵景空的衣服沾着许多油污,在清晨明亮的阳光下分外刺眼。
“果然是真的。”方运叹道。
“也算开了眼了,只是……唉……有些话还是不说了。”常万绪道。
几个秀才轻轻点头,众人都知道常万绪要说赵景空有些失礼。不过赵景空的失礼没有伤害到谁,常万绪也知太过指责反而会让自己无礼。
“这种礼,有些时候失不失无所谓。”方运的表情有轻微的变化,看向赵景空的目光似是隐含着什么。
一人低声说:“据说此人与先帝和老皇祖不合,为了避免被先帝和老皇祖猜忌才自污。”
“这个可能性最大。”
“可惜了,他若性情刚毅,恐怕又是第二个李文鹰。”
“人各有志,乞丐皇叔或许心中有另一片天地。”
“不好说……”
方运众人谈着,周围的秀才有的侧耳聆听,有的满不在乎,没有人觉得奇怪。这和晨志远对方运态度完全不同,他们是评说,而晨志远则是盛气凌人的指责。
方运轻轻一叹,别人不知道,但昨日他听董文丛等人说过,当年庆国离间赵景空和先帝以及皇祖,还利用聚文阁和杂家的人不断攻击赵景空,三人成虎,最终导致赵景空闭关十数年。直到成大学士,赵景空才重新出现在景国。但已经完全成为闲人野鹤,甚至连先帝的葬礼都没有参加。
因为是李文鹰让赵景空代替,方运对赵景空有天然的好感,无论这位乞丐皇叔如何,但终究是大学士,让人感到心安。
众考生陆续到达铜炉附近。
铜炉前除了赵景空,还站着圣院巡考官、江州州牧和学宫司业共四人。
其余的官员站在两侧,不入主位。
待众人到齐后,开始举行方运无比熟悉的仪式。先是葛州牧率人参拜众圣,后是赵景空诵《祭众圣文》,最后是景国学宫的司业宣布考场规矩。
那赵景空原本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但在诵读《祭众圣文》的时候无比认真。若是闭着眼听与别的大学士毫无区别。不过诵读完后,又恢复了平时有气无力的样子,闭着眼,站着打瞌睡。身体不时轻晃一下。
方运打量周围的秀才,平均年纪比之前府试的考生至少大十岁,心生感慨。
仪式结束后。相熟的人纷纷告辞。
方运在进入考房前回头望了一眼,那乞丐皇叔竟然坐在一把椅子上呼呼大睡,周围官员的表情一个比一个无奈。
方运笑了笑,继续找到自己的考房。
不一会儿,方运找到自己的考房,和秀才试的考房区别不大,有床、桌椅和马桶等必备品,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方运迅速整理好一切,然后站在桌子后静等发试卷的人。
举人试先考诗词,后考经义,最后考策论,一科考一天。
不多时,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响起,走走停停。
方运向车来的方向稍稍侧头,因为听到多个考生轻呼,而且听到一个很少见的词语。
“乱考。”
方运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等仔细一想才想起这是什么。
正常的三科题目是按照次序一天考一科,但乱考则是把诗词、经义和策论三科的题目一起发下来,时间也是三天。
方运心里非常清楚,两者看似区别不大,但乱考非常考验人的定力和选择,因为不同的题目很容易让人分心,在写诗词的时候,必然会去想经义或策论,想着想着就会思维混乱,让三科的内容相互影响,最后导致评等降低。
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一旦发现思维受到影响,就会陷入自责和后悔中。
方运思索片刻,很快有了决定。
马车出现,差役把一叠厚厚的纸递给方运,方运致谢之后,拿着试卷坐下。
第一页写着诗词题目,写明对格律和题材的要求,而第二页是白纸。
方运把厚厚的试卷放好,只取了第一页和第二页放在面前,仿佛不知道后面还有经义或策论题目。
方运阅读完诗词的题目,开始慢慢思考。
自己写诗词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方运不断思考,从题材、格律、结构、意境、思想、立意等等各方面考虑,要想写好一首诗,一天的时间并不算多。
在思考的过程中,一旦余光触及那叠试卷,方运心绪立刻有轻微的变化,好像有一种力量在怂恿他去看经义和策论的题目,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
但是,自始至终,方运都没有犹豫,最后甚至把镇纸压在厚厚的试卷上,继续认真思索。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啊……”
一个叫声突然响起又突然消失,方运心中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