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声音响起。
“虽说国君未亲政,哀家有专断之权,但哀家极少使用,不欲与众爱卿争权。不过,此事既然涉及到剑眉公的去留,哀家不得不开口。剑眉公乃是文臣领袖、军中豪杰,如同景国的一根天柱。若是剑眉公离开,景国必将动荡……”
方运却突然开口打断太后的话,道:“太后此言差矣,景国百年来最动荡之时,便是蛮族南下,未有剑眉公,本相依旧率领景国上下跟随陈圣化身,击退来犯之敌。”
“岂有此理!剑眉公在时,你都敢打断太后话语,若是剑眉公离开,你岂不是要捅破金銮殿!”盛博源直斥方运,怒发冲冠。
方运坦然道:“我认为太后所言无理,当然可随时进言。就如同你打断我的话,我也未恼羞成怒。太后请继续讲。”
众人都看到,垂帘后的那个人影轻轻一动,似是在深深吸气。
许多官员顿觉兔死狐悲,当年柳山权倾朝野的时候,太后就是这般,大多数官员也是敢怒不敢言,谁知道没几年的好时候,就重现当日的场面。
众人看着方运,心中无比复杂。
许久之后,太后缓缓道:“盛爱卿息怒,方虚圣不常上朝,不懂规矩情有可原,想必方相不会反复打断哀家之言。剑眉公虽有疏忽,但可罚俸三月,绝不可重罚。若是重罚,哀家与景君都不答应,太庙里的列祖列宗也绝不会答应!”
太后的声音掷地有声。
众人看到,方运似乎稍稍坐直。
金銮殿中再次恢复寂静。
即便是柳山在时,太后也没有说过如此重话,没有提到过太庙的列祖列宗。
许多官员同情地看着太后,内心开始挣扎。
方运突然问:“盛尚书,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吗?”
盛博源冷哼一声,也不作答。
方运望向垂帘,道:“本相所参前两项之罪,人证物证俱在,有苦主签字画押,都已经带到京城。铁证如山,不容置疑。至于后两项罪名,你们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只有剑眉公本人说了算。剑眉公,本相问你一句,你离开之后,景国遭遇大难,柳山肆意妄为,你心中是否有愧?”
“你……”盛博源勃然变色,心中暗骂没想到方运竟然是如此歹毒之人。
其他官员也没想到方运竟然如此咄咄逼人,方运这是抓住了李文鹰心中有仁义,是真君子。
稍有正义之人遇到和李文鹰同样的事,心中都会有愧,毕竟在国家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没有在,等于让景国战死更多的人。
方运这时候提出这样的问题,几乎是在揭李文鹰心中的伤疤。
众人看着方运的背影,心中生起异样的感觉,现在的方运,仿佛恢复了与柳山相争的气势,也仿佛是当年柳山在先帝驾崩后,那种大权在握的霸道。
众人陆续看向李文鹰。
数息之后,李文鹰淡然一笑,已经没有丝毫的锋芒,乍一看只是一个平时就很和善的大儒。
“启禀方相,文鹰心中无愧。”
李文鹰的回答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张破岳眉头拧成一股绳,曹德安面色一沉,所有支持方运的官员也面色难看。
反观盛博源等力保景君的大臣则眉开眼笑,恨不得赶走方运让李文鹰担任左相。
盛博源正要开口称赞李文鹰,哪知李文鹰再度开口。
“我李文鹰一生披坚执锐,沥血前行,即便在衣知世面前,也未曾垂眉。”
众官轻轻点头,同境界之中,文斗无人能胜过李文鹰,即便衣知世也是凭借不可思议的天资快速晋升,以文位和经义压住李文鹰。
甚至有人为李文鹰感到惋惜,若是李文鹰生在众圣世家,得遇全力栽培,将来恐怕是妖皇那一层次的人物,若能封圣,必然声震万界,不下于任何历代众圣。
李文鹰继续道:“从古地回到圣元大陆,我曾连续多日翻阅这几年景国发生的种种,反复观看各种文书和史家记录。最后愕然发现,即便我在,也无法像方运那样,领导景国战胜蛮族,无法逼柳贼辞官。我之所以问心无愧,不是因为我不在乎景国战死的将士,不是因为我不在乎柳山为祸景国,而是,我相信方运,相信景国读书人,相信即便我不在,景国也依旧屹立在圣元大陆,不会被任何人灭国,也不会被任何人吞并。这些年,以方运为首的景国上下,让我问心无愧,让我没有从古地回返后,看着山河国破,内疚自责。我微笑而去,也微笑而归。”
众人无不动容。
许多人看着李文鹰,心中暗叹,不愧是剑眉公,这等胸怀,常人难及。
“所以……”
剑眉公缓缓说着,再次看向方运的武侯车,看向方运的背影。
“我依旧选择相信方运,选择相信每一个景国人。”
一些人暗暗松了口气,但盛博源等人却面露焦急之色。
盛博源正要开口,突然轻叹一声,没有劝阻。
没有人能逼李文鹰做任何事,盛博源不能,太后不能,方运也不能。
李文鹰说完,转身向外走去。
众人眼前一阵恍惚,仿佛看到当年柳山被方运逼得不得不离开的样子,但是,很快发现两人的不同。
柳山的步履沉重之中充满了悲切。
李文鹰的步履很轻松,很稳健。
柳山是离开的脚步。
李文鹰是选择的步伐。
直到李文鹰走出金銮殿,殿内也无一人劝阻。
没人能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