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方运已经把话说到这里,在场的官员便已经明白,这位方虚圣来象州,不是和光同尘当总督的,而是有远超官员的追求。
官场上那些手段在方运面前都不适用。
许多官员都看向董文丛,这种时候,他们只能期待一州之长来说话。
州牧董文丛轻咳一声,道:“既然方虚圣想听实话,那下官就如实回答。百姓上街的根本原因,是对我象州官员失去信任。”
“不够。”方运道。
董文丛无奈道:“少数百姓因为被当地官员豪强欺压过,所以对象州官府已经彻底绝望。”
其余官员额头直冒冷汗,身为高级官僚的一员,谁都知道这些,但问题是,这些话不能说,因为这等于扒了所有官僚的皮。
“不错,并非是他们愚昧,并非是工家人不行,甚至连那些奸商都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是你们这些官僚无耻无能。不过,百姓失去信任或绝望,除了你们为官不正、不明、不公,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方运道。
“请大人指教。”董文丛略感诧异,其余官员也露出好奇心。
方运缓缓道:“不去考虑众圣的力量,从西周东周到春秋战国,一直到秦汉交替,一旦民不聊生,必然会有人揭竿而起,陈胜吴广甚至不如童生,却载入史册,与公侯重臣、大儒虚圣地位相仿;刘邦不过是举人,仅仅是亭长,尚不能掌一县之地,可他最后却成为大汉开国皇帝。在那些时代,百姓若是活不下去,就敢跟君王官员拼个你死我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所以,他们即便对官员失去信任,也不会绝望。当年,除了项羽,除了陈胜,恐怕有许多人敢眺望咸阳,想取而代之!”
在场的官员隐约明白方运的意图。
“但是,现在已经很难出现民不聊生,至少不会出现大规模的民不聊生,最重要的是,当年百姓揭竿而起,即便不能推翻暴政,也可以动摇其根基,从而有天命义士取而代之。但现在,百姓与官府掌握的力量差距越来越大,百姓赫然发现,现在即便揭竿而起,也不会有多少人响应,即便响应,也无法动摇官府的根基。换言之,百姓已然知道,自己失去了约束官员的力量!现在的官员,不要说敬畏百姓,甚至不把百姓当人看。”方运道。
在场的官员愕然,即便他们身居要职,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所以,当他们不再信任官员的时候,又无法真正约束官员,只能抱团取暖,通过上街怒吼来宣泄自己的愤怒。一个真正的好官,会在他们上街前,化解他们的怒火,而不是像你们这般,要么清楚他们不敢造反所以毫不在乎,要么认为他们愚昧无知懒得去教化。”
董文丛苦着脸正想说话,方运一摆手阻止,道:“我知道,你们会说你们有苦衷,有难处,有无奈,但永远不要忘记,你既然是知府,既然是州牧,本就应该解决这些问题。那些普通的差役,普通的吏员,普通的兵士,他们没有真正的决定权,所以他们可以抱怨,可以诉苦。但,没人逼你们这些官员去教化百姓去帮助百姓,是你们自己选择了现在的位置,所以你们必须去做!否则,要你们做什么!”
在场的官员无不惭愧。
“大人教训的是。”董文丛心悦诚服。
“下官知错!”众官老老实实认错。
方运冷哼一声,道:“现在,给我一个答复,如何解决造纸工坊的问题。”
董文丛坚定地道:“既然百姓反对,那我们就立刻取消。”
“哦?百姓反对你们就取消,那以后你如何治理一州之地?造纸工坊本来能给巴陵带来数千人的工作机会,本来能让象州大量读书人以更低廉的价格买到纸张,这些好事也没了。权衡一下,似乎取消造纸工坊的损失更大。”
董文丛苦笑着,完全不知道如何作答,也弄不清方运的意图。
巴陵知府阎霄忙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巴陵官员在接下来的几天,全部去工坊那里,去化解百姓心中的疑惑和愤怒,只要我们以诚待人,只要我们说到做到,百姓必然会支持我们,最后让此事皆大欢喜。”
“你们拿什么让他们相信造纸工坊没问题?”方运问。
阎霄沉默片刻,道:“我们会全力以赴去做,用尽一切手段。”
“阎霄,文丛,还有在场的诸位官员,告诉我,你们是否确信这造纸工坊是对巴陵对象州有利,同时,对周围的破坏并不足以影响百姓健康?”方运扫视众人,神态严肃。
阎霄最先道:“下官敢以项上人头和前途担保,造纸工坊绝对对象州有利,也绝不会破坏周边的水域,更不可能伤害到附近的百姓。”
董文丛犹豫片刻,道:“下官的想法与阎知府相同。”
“下官亦是如此!”在场的所有官员纷纷表态。
方运微笑点头,道:“好!这才是我大景国有担当的官员,这才是做实事有抱负的男儿,与那些只为升官发财、只为满足私欲满脑子都是钱权色的卑劣官员不同!我方运,能与诸位同在象州为官而感到自豪!从今日起,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可以骄傲地对所有人说,我方运曾在象州当过官!”
方运说着,激动地站起来。
在场的官员也激动起来,能被堂堂虚圣如此夸奖,实在是莫大的荣幸。
“不过……你们还是没有解决这事的具体方法吧?”方运面带和善的微笑。
众官无奈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