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遥不记得自己走了多远。
记忆中出现了一段空白,如行尸走肉,浑浑噩噩地躲避人群,趋往黑暗。等到恢复意识,发现自己躺在一片乱石堆里。
周遭漆黑,看不见一点光亮,不知身处何方。
他想要起身,才动了几根手指,就觉得浑身剧痛如绞,四肢的经脉都好像断了似的,难以提起半分力气。
胸口的伤进一步恶化,右臂自肩部以下的位置都麻木得无法动弹。为了躲避乾达婆最后一击,他整个人都被掏空了。脑中如针扎一般,耳畔不断响起尖锐的幻听,这是精神力已然枯竭的迹象。
他审视自身,发现情况相当恶劣,自己连疗伤的力气都没有了。此时哪怕随便来一只野狗,就能让这颗价值五十万两银子的脑袋搬家……
浮屠教那两人不知道在哪里,现在我必须先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休养。
这里环境挺隐蔽,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毒虫野兽……
江遥用左肘慢慢撑起身子,想要观察一下周围情况。然而这个动作才到一半,他就失去了后继之力,颓然栽倒在地,一口鲜血再也无法抑制住,狂喷而出,然后五脏六腑都十分难受,他禁不住干呕起来。
“伤成这个样子,最好一根手指都别动,乖乖等死就好了,不然最后的模样会很难看。”黑暗深处传出女子清脆的说话声。
江遥悚然一惊:“谁?”
他无法抬头,只能竭力转动眼珠,希望能瞧出那人的位置,可惜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不知是自己双眼失明了,还是周围本来就这么黑……
“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么?”那人幽幽叹息,“本来还想着好歹也算相识一场,过来给你收收尸,料理一下身后事的……”
这种轻柔惆怅的语调,勾起了江遥心中一段不算美好并且很短暂的回忆。他试探着问:“云素?”
“难为你还记得人家的名字。”那人语中多了一缕浅喜,但又像在讽刺,轻声笑了笑,道,“那我就给你买个舒服点的棺材,造个大一点的墓碑,也算是了却曾经相识一场的情分了……”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老子还没死呢!”江遥恼道。
“现在是还没死,不过也快了。”黑暗里传来云素细柔的声音,“看头顶,有颗小星星一闪一闪的,那应该就是你的死兆星吧。”
江遥忍不住抬起眼皮瞧了一眼天空,浓铅如墨,一点光亮都没有,哪来的死兆星。他立即意识到自己是被耍了。
云素咯咯发笑:“看来你嘴上挺硬,心里面还是认同我的话的。”
江遥闭上眼睛,不想搭理她了。
黑暗中另一头也陷入沉默,只有凉风微微吹拂,在两人之间传递着孤寂。
云素久久不发一语,江遥忍不住怀疑,她是否已经离开。
他忍不住唤了一声:“喂,你还在吗?”
“在啊。我还等着给你收尸呢!”云素淡淡地回应。
“怎么不说话?”
“跟死人有什么好说的……唉,你坚持得可真久!”
江遥哼了一声,本来想说“你就这么盼着我死”,又觉得太没气势,改口道:“本少爷一向坚持得很久。”
“哦?”云素顿了两秒,幽幽地道,“那还真是可惜呀,这是最后一次了。遥哥哥,好好证明你自己吧!”
江遥不由失笑,这种情形下的对白实在是怪异,完全不符合氛围和环境。
不过自己总算能安下心来修养半日了,云素尽管与自己多有不合,但想也不至于让自己这条命落到别人手里。
他懒洋洋地躺了一会儿,恢复了一点精神,也没有睁眼,随口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恰好路过这附近,正看到某人差点被一剑劈成两半,就跟过来招呼一声咯,顺便问问有没有遗言什么的。”
云素的声音却来自于江遥侧后方,换了一个近些的位置。
江遥意外地扭头看了一眼:她什么时候坐过来的?
这一睁眼才发现,云素侧坐在一块石头上,秀发散落在肩头,右手撑腮望着天空,在东方熹微晨光的映照下的嵌成一张精致的剪影。
从江遥的角度,只能看到小半边侧脸,但此时瞧来竟如此熟悉亲切,好像从未离开。他心头砰然一动,但虚弱的身躯无法承受这种骤然的心悸,很快演变成痛苦。他皱起眉头,暗抽冷气。
他发出的响动很轻,但嘶的气流声还是吸引了云素回过头来,问道:“快了?”
那眉眼,五官,容颜,似笑非笑的眼神,依旧未变。
江遥心痛得更厉害了,垂下眼睛平复胸口的痉挛,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什么叫‘快了’?”
“就是说我可以开始挖坑了呀!”
“……”江遥咬着牙道,“恐怕你还得多等会儿。”
云素长长地“哦”了一声,似乎很失望的样子。她又转回头去,观赏远方的山景。
江遥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在他的记忆里,刚才还是漆黑一片,应该是最深的午夜,这会儿怎么就天亮了?
“我躺了多久?”他问。
“记不清了,很久很久吧。”云素漫不经心地回答,“真是让人家等得辛苦啊……”
她这种回避式的答案,让江遥明白过来:就刚才恍惚了一小会儿的工夫,原来我已从午夜睡到了天明!
也就是说,她在我旁边坐了**……
江遥心口一暖,又出声唤道:“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