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里,一片寂静,只有外面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婆子询问地看着李传应,李传应则怔怔地看着端木绯,眼神深邃如潭水。
李廷攸仿佛事不关己般径自饮茶,那茶盖和茶碗之间发出的细微碰撞声在这宁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响亮。
李传应沉思片刻后,终于颔首道:“绯姐儿,你说的是。”
接着,李传应又转头吩咐那婆子道:“你们好生劝劝大夫人……要是实在劝不住,就由着她去吧。”
这婆子还算是一个机灵的,愣了愣后,就明白了大老爷的言下之意,那就是要先拦大夫人一会儿,然后再装作拦不住,不露痕迹地把人给“放”了。
“是,大老爷,奴婢省得了。”婆子匆匆地领命而去。
端木绯自顾自地又端起方几上的粉彩茶盅浅啜着热茶,大眼陶醉地眯了起来,嘴角微翘,心里叹道:这白毫银针不愧有“茶王”之名!
李廷攸一看端木绯这副小馋猫的样子,就知道她又在惦记茶叶了,笑眯眯地对着她昂了昂下巴,那傲娇的表情仿佛在说,小表妹,想要好茶,还不赶紧好好讨好一下他这表哥!
端木绯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却是朝李传应的方向望去,意思是,她又不是只有表哥,她还有外祖父和大舅父呢!
唔,待会儿她就找外祖父讨几罐好茶……端木绯美滋滋地想着。
等她喝了大半盅茶,封炎和李羲就一起回来了。
这一老一少出去不过短短一炷香时间,二人之间的气氛便有了一种微妙的改变。
封炎还是一派闲庭信步,仿佛就是出去溜了个弯,一进厅就对着端木绯没心没肺地笑了笑,然而,李羲却是心事更重了,看着封炎的眼神变得更为复杂。
“阿炎!”李廷攸像是全然没注意到祖父的纠结,对着封炎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旁坐下,笑吟吟地说道,“待会我们去试马吧。你昨天送来的那两匹大宛马真是堪比马王,昨晚关在马厩里,其它几匹马吓得都不敢吃干草了!”
一说到马,李廷攸神采飞扬,俊朗的脸庞上溢满了笑意。
闻言,正在喝茶的端木绯也抬起头来,小脸上露出几分不以为然,奔霄才是马王好不好。
封炎立刻就注意到了端木绯的目光,笑容更盛,顺着这个话题道:“这大宛马确是难得的良马,还可以用于繁育,改善马种,据闻西北的山丹马就有这大宛马的血统……”
等等,大宛马?!端木绯的脑海中登时灵光一闪,忽然就想起去年秋猎回程路上耶律辂曾一度失踪的事,当时她就怀疑是君然为了那五百匹大宛马下的黑手,莫非和君然合作的人是封炎?!
端木绯一不小心就想多了,急忙又低头去端茶。不能再想了……知道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对,她什么也不知道!
上首的李羲也同样捧起了热腾腾的茶盅,有些心不在焉,根本没注意到李传应朝他投来了询问的眼神。
李羲轻轻地用茶盖拨动着那一盏琥珀色的茶汤,整个人魂不守舍。
封炎既然抓着李家的把柄和命脉,李羲本来是打算开门见山地与他说个清楚明白。这次确是多亏了封炎,若封炎有什么不算过份的要求,李羲自当遵从以还了这份人情,只是没想到,他才刚开口,却被封炎打断了……
“……七年前,闽州东南部有飓风从海上袭来,淹了两个城镇,当时李总兵您曾恳请皇上免了当地的赋税,未果。最后,您私开了闽州卫仓,将军粮分发给贫民,可既便如此,当年依然有上千人活活饿死。”
“五年前,东瀛倭寇自海上来犯,闽州西南又有山匪为祸,两边夹击,闽州难以支撑,您向皇上恳请援兵,可直到倭寇被逐,山匪被剿,援兵依然没有来,那一年,您的三子四子战死海上。”
“四年前,蜀地群盗蜂起,聚集大和山,占山为王。朝廷为剿匪大肆征兵,按大盛律例,征兵每户必留一男丁,但当年,但凡年满十四,全都被征召入伍,以至如今,闽州地区多孤寡,十年内都不可能重现曾经的人丁兴旺。”
“还有……李总兵,敢问朝廷已经有几年没有发放过足额的饷银了?”
封炎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字字惊心。
这些年来,朝廷年年征兵,军饷却是一年比一年少,为了让底下的士兵不至于流血卖命也养活不了家中老小,他甚至吃起了“空饷”,虚报了士兵的数量,才勉强拿到可以让所有的士兵都吃饱饭的粮饷。
封炎不过才舞勺之年,却对闽州的情况了如指掌,果然,封炎所图不小,甚至对他毫不避讳。
李羲的心绪久久无法平静,就好像封炎揭开了那看似完好的表皮,把一个他一直心知肚明却又蓄意无视的问题血淋淋地呈现在了他跟前。
李羲眸底明明暗暗,变幻不已。他定了定神,从茶水里抬起头来,不由再次看向了斜对面的封炎,此时他打量封炎的目光中又多了一抹沉思。
封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头朝李羲看来,唇角微翘,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无声地交集着……
李羲的眼神变得更幽暗深邃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自厅外传来,刚才那个婆子又急匆匆地跑来了,对着李传应意味深长地禀道:“大老爷,刚才奴婢们拦了又拦,可是没‘没拦住’大夫人,大夫人她出府去了。”
李传应挥了挥手,示意那婆子退下,目光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