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阳,几个大同驻湖广的主要官员已在等候,把李槐、马光远迎进知府衙门,马上关起门商谈大事。主持湖广政务的周愕这两年太辛苦,不到五十岁的人已鬓生华发,刚坐下就滔滔不绝地诉苦。
在湖广推行新政难啊,汉阳、德安、黄州三府有丰州的老底子,改制顺风顺水,武昌府、承天府被宋一鹤连打带拉也能照猫画虎,两年间工商发展、民生改善,新政效果渐渐显露。洞庭湖以南各府却举步维艰,那里的官绅勾结紧密,对湖广革命政府虚以应付,对朝廷却尽心尽力,地方官府联手豪绅操纵议会,一方面减免田税邀买人心,另一方面却以实行新政为由滥收商税,上缴朝廷的税赋、加派没少,百姓的负担却反而加重,再加上这两年匪乱、旱涝不断,地方上无力解决困境便把责任推给武昌,湖南各府反对湖广革命政府的呼声鹊起。湖广出现分裂,宋一鹤成了众人指责的罪魁祸首,气得要出兵收拾不听话的湖南官员,但其他人各有打算,杜文焕执意要往下江发展,张孟存、惠登相打算拿下河南与山西连成一片,马祥麟幸亏调走了,否则肯定闹着要打回四川。
“湖广百姓不懂道理,只想拿新政的好处,出粮出丁却偷奸耍滑,稍有不如意还骂我们,官府滥施淫威、横征暴敛,他们反倒忍气吞声、服服帖帖,我算看透了,这帮愚民百姓根本不值得操心,玉山,你来得好,这一摊子事就交给你吧,反正也没人听我的。”周愕有些垂头丧气,顺便还瞟了一眼张孟存、惠登相。
“我早就说过要提着鞭子和老百姓讲道理,是你自己不敢干嘛。”张孟存不以为然地回了周愕一句。
“南桂兄,这里还离不了你,江西情况如何?”李槐淡淡一笑,山西也有类似情况,老百姓长期受官府压制,奴性十足无力自治,给他们权利也不会用,但山西有丰州可以依靠,湖广却得自己想办法,这不是件容易事,贺逢圣、宋一鹤大概尝够了苦头,所以才坚持留在大同。
“老帅出兵是应江右商帮所请,到九江便接管了长江钞关,如今有钱有兵实力雄厚,还分兵入驻南昌,杨廷麟、贾敬宗是江西人,这次也一起去了,据他们来信说江西的形势大好,地方士绅、商人纷纷成立议会实行自治,江西的天也变了。”周愕说着递上两封书信,李槐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笑意。
“流贼有什么动静?”马光远插话问道。
“流贼占据襄阳、荆州两府,好地方不会经营,日子过得恓惶,贼头白旺拥兵七八万,武器、粮饷俱缺,不敢过汉水半步,却经常去掳掠江南的常德、长沙两府,另外马科率部到达夷陵,派密使找过我们,要求归顺大同。”范二喜小声答道,马光远点点头,心里有数了。
“湖广巡抚何腾蛟听说大同来人了,想见一面,玉山,见不见他?”周愕又问道。
“不见,我没有时间,”李槐手一挥,对众人大声说道,“我们在湖广犯了大错,得陇望蜀过于贪大,这才是目前陷入被动的原因,拿到手的地盘既然不稳,那就索性放弃,甩掉包袱集中力量应对清国,立即通知各州府来武昌会商大事,不能同舟共济的就请走人!”
斜靠在软椅上的惠登相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李槐关切地说道:“老惠,我在路上就听说你病得厉害,这里的事太多、太累,我把你调回大同吧。”
“不碍事,老毛病了,歇两天就好了,再说还有吉同知帮我呢。”惠登相喘着气指了指身边坐着的吉珪,这个罗汝才的旧将能文能武,被他留在身边做汉阳府同知。
李槐叹了口气,小声嘱咐惠登相几句,然后对身后的书吏江天一、尹如翁、傅山挥手道:“马上去准备,明天一早我们去九江。”
江西承宣布政使司连接湖广与南直隶、浙江,得江西则可窥视大明税赋重地,杜文焕图谋长江下游久矣,但实力不足不敢妄动,能立足九江还是贾敬宗联络的江右商帮起了关键作用——江西人口多、土地少,却因为支持过陈友谅,摊到的赋税竟然高过浙江,百姓苦于苛政,被迫奔走四方以经商为业,形成闻名天下的江右商帮。贾敬宗的太爷从老家饶州“一个包袱一把伞,跑到湖广当老板”,到他这辈已是百万身家的江右商帮领袖之一,武昌革命后又混成工商司知事,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不过作为客商还是免不了受本地人的排挤,起码湖广士绅就从不给他好脸色看。这家伙不是安分守己的人,自认为乱世之中老实做生意没有出路,不如赌一把,把大同势力引入江西,脚踩故土背靠大树做大做强,他的想法得到江西会馆的大力支持,大家四处奔走联络,很快拉起一大帮同伙。万事俱备,贾敬宗又去鼓动湖广革命政府,杜文焕当然赞成,曹变蛟、虎大威两人不想种地,也摩拳擦掌要求出兵,宋一鹤、周愕劝阻无效,只好拼凑了七八千人东进,又把老家南昌的杨廷麟派去监督军纪。
这趟东进惊人顺利,江西官军缺粮缺饷、毫无斗志,要么溜之大吉,要么倒戈投降,沿途还有商人捐助粮饷、通风报信,杜文焕一路披靡,毫不费力就进了九江城。总督湖广、江西、安庆、芜湖军务袁继咸坐镇九江,老窝被端了气得要死,找到杜文焕大吵一架,随后把李榆、杜文焕一块弹劾了,不过那时京师已岌岌可危,奏章送出去如泥牛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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