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山风呼呼地刮过,吹散了蔽月的云,也吹散了萦山的雾。
羽兮踏着山风披着月色,晕晕乎乎,摇摇晃晃,醉熏熏地倒在无心居西苑的溪水旁,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歌。
这些时日,羽兮一直与晨兮厮混在一起,晨兮总是换着花样讨好羽兮的馋嘴,今日晨兮又带着她去山下的醉玲珑偷了上好的桂花酿,羽兮一时贪杯,竟喝了个烂醉。
“呜呜……”
夜已经深了,卿九影正梦见他山下的小娘子哭哭啼啼地骂他负心汉薄情郎,冷汗涔涔地惊醒,却真的听到院子里有鬼哭狼嚎的女音细细传来。
卿九影一阵心悸,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前来谋财害命,转念又想起这是在苍梧山,还是在无心居,哪个妖魔鬼怪敢前来送死?
莫不是他的小娘子真的哭上山来了?
想到此,卿九影慌忙坐起身,又跳下床,来不及穿上鞋袜,赤脚推开门跑了出去,奔逐时衣襟扬起的风,将苍梧山上的花木一一唤醒,在如水的月色下,吟哦摇曳。
寻声跑至溪流淙淙处,卿九影看见一粉衣女子伏在一块山石上,正“咯咯咯”地痴笑,却又笑的比哭还要难听,嘴里不停地念着“酸、莲叶羹、梅花饼、玫瑰酥......”
卿九影当及松了口气,又仔细打量了几眼那粉衣女子,估摸着这也是个可怜的姑娘,饿傻了都……
卿九影到底是心下不忍,便跑去厨房拿了两块酸梅糕递给她。羽兮鼻尖一动,嗅到酸梅糕的味道,酒立即醒了三分,瞪大着双眼,盯着卿九影看了半晌,青衣儒衫,眉眼清俊。
看着看着,羽兮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声音比之前笑的更凄惨,手上还沾着泥巴,便要去抚卿九影的脸,卿九影本能地想往后退,却被羽兮死死地拽住。
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丫头,力气却大的惊人,卿九影挣了两下,挣不脱,只得任她胡为。
羽兮一边哭,一边将手上的泥巴抹在卿九影白白净净的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君上,才多久不见,你怎么瘦成这样了,还变丑了,一定是想羽兮想的。”
羽兮说罢,便扑到卿九影怀里,将满脸的鼻涕眼泪全部抹在他身上,卿九影已然被吓傻,愣着神不说话,这下羽兮哭的更惨烈了。
“君上,你让羽兮回忘尘殿吧,以后羽兮不偷吃你的酸梅糕,也不偷看你洗澡了。反正……反正瘦成这样也没啥可看的了,哇……”
羽兮抚着卿九影的手很脏,但也很暖,手上还残留着桂花酿的清香,透过掌心传过来的温度,卿九影才确认眼前这个又哭又笑的疯丫头,是人不是鬼,是鬼的话也是个醉鬼。
卿九影锁着的眉渐渐松开,见羽兮哭哭闹闹就是不肯松开他,怕惊动了书逸和画心。若让他们看到他半夜与陌生女子在这荒野之地拉拉扯扯,定是百张嘴也说不清了,便拖着羽兮往前挪了几步,挪到了溪边。
无心居的溪水是从苍梧山顶峰的沁雪泉引下来的,泉水沁凉,卿九影奋力将羽兮的脸埋进水里,如此两三次,羽兮的酒醒了大半,见卿九影还按着她的头往水里送,挥手就给了卿九影一个大耳刮子,娇呵道,“哪里来的登徒小子,竟敢欺负到我头上。”
卿九影捂着火辣辣的脸,不言不语。这是他以前经常承受的,过往的那些恩客,情绪反复比这山上的天气还无常,前一刻还眉开眼笑地与他谈诗书论风月,后一刻便横眉竖眼地对他拳打脚踢棍棒相加。
卿九影静默了半晌,没有像以前一样忍气吞声畏畏缩缩,他擦了擦嘴边的血,冷冷地盯着羽兮,眼瞳剔透,眸如琉璃。
羽兮突然认出来他是棠舞歌的名伶九儿,不由瞪大了眼睛。
“你可知这里是无心居,你再敢放肆,惊动了师傅师娘,谁也救不了你的命。”卿九影压低了声音。
“我自然知道这是哪里,倒是你,一个戏子来我家干嘛,把那些淫词艳曲唱到无心居,是想勾引谁?”羽兮亦压低了声音,怒目而视。
卿九影自小以青衣示人,以戏舞悦人,受流言之伤,贱自尊之痛,入了无心居之后,最是厌恶别人提及他戏子的出身,心中顿时怒不可竭。
但从羽兮的话里,卿九影还捕捉到了更为重要的信息,这个小丫头竟说无心居是她家……
卿九影正斟词酌句,想着该如何探知她的身份,羽兮话音又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声音软糯,却字字如刀刻在他的心上。
“听人说,戏子不但无情,还不知羞耻,魅男惑女,你说你是想勾引我姐姐还是我姐夫。”
卿九影本该暴跳如雷,他将掌心的拳攥了又攥,却舒眉笑了,无心居无非就那两个人,羽兮的身份已经很好猜了,梨园多年,他早已习惯隐忍。
逢场作戏本就是卿九影所擅长,他忙对羽兮行了一礼,“原来是小师姑,小九无意冲突了,还请小师姑恕罪。”
这回轮到羽兮懵了,恍惚之后,羽兮突然柳眉一竖,怒道,“什么师姑?我有那么老吗?”
羽兮已然活了数万岁,说这句话的时候竟没有一点脸红。
“冷公子是家师,按理,小九该尊称您一声师姑。”卿九影温声解释道。
他是书逸徒弟?!
羽兮狐疑地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卿九影一番,卿九影虽然生了一副好皮囊,可不知为何,羽兮见了他就是喜欢不起来,那羸弱的模样讨好的笑容看了就让她忍不住想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