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骸归心似箭,恨不得插翅而返。袁蕴、裴若、孟轻呓、孟沮、息世镜在皇城皆有事要办,形骸于是向众人辞别,孤身赶回声形岛。
他骑马乘船,一路顺利,到声形岛港口时恰是日暮时。他夺魁消息已然传回,岛上一派喜气洋洋,热闹欢庆的情形。形骸生怕被人缠上,施展幻灵塑世功,掩人耳目,走上山路,渐行至无人烟处。
其时夕阳斜下,残阳似血,山石树木皆被笼罩在猩红之中,形骸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悸,他心想:“我为何心思不宁?莫非真有噩耗么?不,不,不可胡思乱想,喜事临门,反而心慌,此乃常有之事。”脚下又快了几分。
他这心愿此时只怕也早已传遍龙国,被世人误会,引为笑谈,但形骸不在乎,只要他心中坦荡,只要他能挽回缘会的幸福,被人耻笑又算的了什么?他向老天爷祈求保佑缘会平安,保佑雷府那小公子莫做出出格之举。
如若不然,形骸非要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他心想:“我为何这般残忍?我乃侠义人士,仁德君子,又岂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为人难免如此,何必用条条框框约束自己?那样的人只能是伪君子、假道士。
我不是伪君子,我不是假道士。是的,是的,我承认我关心缘会,想念缘会,我我想照顾缘会,除了梦儿之外,她是我最关心的人。
若她再长大些,若她再长大些
形骸心中一惊,急忙收摄心神,暗骂自己丧尽天良,猪狗不如:他怎能有这样的念头?他对缘会唯有亲情而已。
但谁能捉摸得透旁人?
谁又能掌控得了自己的心?
不要再多想了!去找缘会。我的心为何跳的这样快?为何这夕阳这般鲜红、这般不祥、这般凶险?为何这山路如此漫长,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冷不丁,他在山路转角处见到一个瘦小的身影,他登时认出她来,一颗心惊喜至极,似乎要跳出胸腔,他看清来人是缘会。她怎会来到这里?这儿离镇上还有数十里地,天结时灵气作祟,十分不太平,缘会她怎会孤身在这深山老林中
缘会一半身子被夕阳染红,一半身子则在山壁阴影中,形骸只觉她形影有些模糊,仿佛幽灵
他急道:“缘会!”
缘会见到他,眼睛一亮,朝他飞奔过来,投入形骸怀抱,喜极而泣,道:“爹爹!你回来了!”
形骸看着她小脸,看看她四肢身躯,她完好无损,她安然无恙,她安全了!形骸能够拯救她,让她回到自己身边。形骸即将从神道教中出山,成为青云侯,与梦儿,与缘会一起,过上舒适而光荣的生活。
他问道:“孩子,你怎地跑来这儿了?”
缘会红着脸道:“我隐约觉得你会今天回来,所以我偷偷从爹爹家溜出”
形骸道:“他不是你爹爹了,我才是你爹爹。”
缘会霎时容光焕发,喊道:“你你赢了?我不用再嫁到雷府了?”
形骸哈哈大笑,说道:“不用,不用,女皇圣谕一下,比祖仙姐姐说话还管用十倍!雷老爷那残忍的小子再害不了你,雷万良就算哭死也没用。”
缘会很高兴,又显得很内疚,她叹道:“那雷老爷会不会太可怜了?”
形骸抱住她,低声道:“你一直比谁都善良,顾虑重重,事事为旁人着想,但傻孩子,这世道不是这样的,这世上的人不是这样的。他们野蛮、愚昧、却又狡猾而疯狂,你需学的自私自利,才能保护自己。”
缘会点头道:“那咱们快些回去,告诉雷老爷他们,我好早些收拾收拾。”
形骸道:“正该如此。”
他施展轻功,全力飞奔,来到镇上时天色已暗。
镇上很安静,夜色淡紫,只听到风吹草动,树摇花飘之声。形骸微觉奇怪:“天结是最热闹的节庆,本该闹腾喧哗,吓走元灵妖魔,为何如此死气沉沉?”
缘会拉着他道:“爹爹,快走,快走,我等不及啦。”
形骸笑道:“小丫头,这些年真委屈了你,看你急成这样。”
他不再理会这诡异的静谧,不再理会这坟墓般的气氛,不再理会这不合理的征兆,他只有一个念头,一个心意:让缘会彻底回到自己身边。
雷府中更静了,寂静似乎会传染,一切都沉浸在冷淡静默之中。偶然间,形骸听见滴滴答答的水声,似乎是水滴一点点落地,滴入水池。
血腥气味。
形骸用左臂搂住缘会,全神贯注,小心警惕,他道:“缘会,闭上眼睛。我会护着你。”
缘会身躯一颤,道:“爹爹,为什么?”
形骸终于察觉到了恶兆,他运龙火功,在雷府里头听不见一个呼吸声。他道:“你闭上眼!跟我走!”
缘会照办,他踏入院子,当先就是雷老爷的尸首,他被吊在一棵树上,鲜血聚成池塘,仍在缓缓淌下。缘会睁开眼,惨叫了一声,形骸叹了口气,无力阻止。
她早见过太多惨剧,并非胆小的姑娘,形骸也不必太过担心,她比形骸想象中要坚强得多。
他继续往里走,尸体越来越多,雷府上的人一个都没逃走。
他惊觉这些尸首有奇特的、匪夷所思的美感,他们并非被随意杀死,鲜血也并非被洒的到处都是,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血泊中,或在血泊上方,血泊成了个完美的圆,让每具尸体相邻而独立,仿佛一块块私有的农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