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朝历代的士大夫都如苏兄此般想,可历朝历代所谓的太平盛世也不过昙花一现,可曾长久过?苏兄所言有道理,可做什么事情都要有度,过之尤不及也。王相的新政是有很多不足之处,但有一点是非常可贵的,它确实对大宋有益处。只要能弥补缺陷,边患可解、内忧亦可解。乡户可役、士大夫可取乐,然乡户轻役、士大夫慢取乐,则国之昌盛,内外无忧,何乐而不为?”
洪涛惊诧的倒不是苏轼所言的真理,而是他说这件事时候的态度。那真叫理直气壮,一点没有做作。再看李公麟的德性,他也在不停的颔首表示认同。
虽然只是他们两个人,但从中也不难想象,朝廷里那些旧党官员恐怕也是这么认为的。还有更多在野的士绅和学子们估计也是这么想的。
这不是苏轼的创造,也不是他反动,而是这个时代的普遍价值观。王安石那一套打压利益集团,从他们嘴里抢肉的新政才是价值观不同的异类。
那这个价值观有错吗?本质上来讲一点错都没有,从古至今剥削这个事儿就一直没消除过,不管是什么制度、什么主义,无非是轻重和方式上有差别。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更让洪涛发愁,那就是家国的概念。以苏轼、司马光、欧阳修为代表的这类古代知识分子并没有很清晰的国家观念,他们尊重的只是这套习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的制度。
假如辽国也遵循这套制度,那他们完全可以去当辽国的臣子,继续家族的荣耀和自身理想抱负的追求,至于说御下之民到底是谁他们根本就不在乎。
在他们的眼中,有本事的人才当官,没本事的就应该干活儿交税。既然都是没本事的人,管他是什么族呢,只要把税交了、粮交了、劳役服了、没事儿别造反啥的,就是太平盛世了嘛。
可是问题来了,如果大家都这么想国家怎么办呢?你们都玩了命的满足自己的需求,让国家就这么半死不活的耗着。一旦国家完蛋了,又没有另一个国家乐意遵循这套制度,你们就都高兴了?
所以在洪涛看来,阶级是无法消除的,也没必要消除,剥削也是客观存在的,暂时也没有办法消除。这一点人类将继续证明上千年,答案还是一样。至于说以后会不会有新的答案,洪涛也不清楚。
既然无法消除,互相之间斗争严重了还会两败俱伤,那干嘛不往一起凑凑,让阶级差距别那么大、剥削别那么严重,避免一下崩盘呢?
以历史的眼光看,只要被压迫、被剥削阶级日子能过得去,而且还有慢慢变好的希望,他们就不会抗争的太激烈。
同理,压迫、剥削阶级也得收敛收敛、吃相好一些,适当的让出一部分利益,毕竟崩盘之后还是这部分人损失更大嘛。
“晋卿言必说新政可行,从何而得知,难不成也是从公式中所得?”
争论了半天,两个人谁也没能说服谁,这时候苏轼真让洪涛刮目相看了。他确实够聪明,而且在抬杠这个项目上也很有造诣,一句话问出来就让自己陷入了被动局面。
没错啊,新政到底好不好、能不能获得成功并达到设计初衷,谁最有发言权?谁都有又谁都没有,因为各方所站的立场和角度都不同,要想综合评判结果,必须要深入各个基层去亲历一下。
苏轼这句话的意思不用莲儿翻译洪涛也听明白了:你是个驸马,开封城都没怎么出去过,就坐在家里纸上谈兵。术数可以在纸上算没错,可国家政策也能在纸上算明白吗?
看到没,他都会把对手的优势做武器反过来攻击对手了,这一招太狠了!另外这句话里还有个隐藏的意思更可恨,苏轼是在提醒自己,他好歹还做过地方官,在这方面比自己更有发言权。
洪涛饶是个大杠头,抬遍了古今中外罕逢敌手,也让苏轼这句话给问得无言以对。没错啊,自己凭什么就能断言新政不全是乱政呢?总不能说我是从一千年后来的,历史证明新政有可取之处吧。
看来在这个问题上自己和这位挚友的观点暂时无法弥合,这就叫道不合。而且越是有本事的人对重大观点就越固执己见,不拿出点干货来是无法说服的。
“先假以时日,不忙着反对也不忙着支持。现在除了新政之外,难道就没有更麻烦的事情了吗?”洪涛也就不去费力气了,干脆来个拖刀计,看看能不能绕过这个堡垒,从其它方面突破。
“晋卿所指是何?为兄愚钝还望明示。”苏轼这次的反应很慢,揪了半天胡子也不得其解。
“边患,辽国和西夏一直窥视我朝,不管新政可行否,也不管新党和旧党谁对谁错,做为大宋一员,总应该同心协力先一致对外。待除掉边患、复我故土之后再争也不迟嘛。”
见到苏轼这个反应,洪涛的心就凉了半截。这位好像也和大部分宋人一样并不觉得北方两国有什么大威胁,一心一意的把注意力放到了国内的斗争上。
“疥癣之疾何足挂齿,太宗朝赵相公有言,中国既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今日已晚,为兄初到,还未曾去家中看望舍弟,改日再来登门求教,告辞!”
很快,剩下那半截心也被苏轼的回答给弄凉了。想必苏轼也觉察到了双方的分歧太大,不是坐在一起聊聊天就能弥合的。为了避免大家尴尬,人家起身告辞了,走的时候一脸的严肃,再加上北风呼啸,很是戚戚然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