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明白他的老师真的不是寻常人,然而却不知在秦地西境的他已经名闻天下。
有些人一生都走不出山村,有些人一生都走不出一座城,而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越过王朝的边际,到别的王朝去看一看。
大秦王朝的最东边,是胶东郡,是海,是很多秦人认为的天之尽头。
尽头还有另外一层意义,那便是偏远,便是很多人都不愿意到达。
一座无数巨大的白色礁石环抱的海港里,漂浮着很多足以在海上航行数十日的大船,这些船的庞大程度,是很多长陵的权贵都无法想象。
事实上,长陵的很多权贵对于胶东郡的印象也只局限于想象。
在他们的想象之中,胶东郡应该就是一个相比于长陵鱼市更大的鱼市?
到处都是抛弃着腥臭鱼内脏的街巷,污水横流,应该还有落满很多海鸟的粪便?
鱼肉和鱼干应是不少,这些年胶东郡出产的这种东西,也成了秦境各地主要的肉食来源之一。
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这里的人是不是可能连鞋都不穿,裤腿挽到膝盖,脸色和脚板一样晒得黝黑?
一名身穿华衣的少年坐在船头。
他来自长陵。
即便真正到了这秦人认为的天之尽头,到了这充满海腥味的胶东郡,哪怕身处比他家中宅院还要大的大船上,身前还摆着他之前从未见过的海珍,看着海水在阳光下变化出无数深深浅浅的色彩,看着天空里无数白色的海鸟在飞翔….哪怕一眼望去,这里的人都并非是那种不穿鞋的泥腿子,然而他眼中不屑和嘲讽的神色却依然时不时的闪耀。
就如偶尔出现在他视线之中的,邻船的一些胶东郡的富贵门阀之中的贵人,那些人身上的衣料用得算是贵重,但那又如何?
连领口和袖口的刺绣都是那般拙劣。
那些人甚至恐怕难以理解他的领口和袖口为什么绣的是一些蝙蝠的图案。
那些人就像是拙劣的戏子,在黑夜里挑着昏黄的油灯,模仿着长陵权贵们的举动,试图接近,然而一眼就被人看穿脸上抹了太重的脂粉。
“郑氏?”
他戏谑的看着手中洁白的酒杯。
这个酒杯像是白玉,然而在阳光下有着无数细密的生长纹,这是深海之中一种巨大的贝壳的壳打磨而成。
为了打扰这种只在深海之中存在的巨大贝壳,胶东郡每年都要死无数人。
不是因为水性不好,而是因为潜入太深的海水之中,如此往复几次,捕捞者的心肺便会出问题,便会出现难以治愈的隐伤而死去。
然而有意思的是,这种东西制成的酒杯,胶东郡却是没有多少,绝大多数都去了长陵。
因为整个胶东郡没有人有权处理海中和海外的出产。
“郑氏很厉害吗?出这么高的价钱。”
“你去和那家商行说一声,那东西我要,但是我只会出一半价钱。”
这名少年眯着眼睛一口喝完了酒杯之中的酒液,然而对着始终恭立在他身后的一名青袍中年男子说道。
这名青袍中年男子躬身行礼,不发一言便转身离去。
……
就在距离这名少年并不遥远的码头岸上,停着一辆不算华贵也不算寒酸的马车。
马车上的一名车夫是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微垂着头,目光却是死死的盯着船上的那名少年的双唇。
他轻声的复述了这名少年的每一句话。
他身后的车厢里光线暗淡,车窗帘子和车门帘子都垂着,车厢里的光线全部来自顶部的几颗明珠。
光是这几颗明珠和车厢内壁上镶嵌的一些宝石,就足以买下那名少年身下的那条大船。只是这些明珠和宝石的光辉,也无法和端坐在软塌上的少女媲美。
她是郑袖。
上天赐予她的不只是天下无双的美貌。
她在胶东郡拥有无可匹敌的财富。
只是光有财富,有什么用?
那名少年看中的东西,是她修行所需的重要东西,那名少年在长陵也并算不上是位列前几的权贵门阀之中的子弟,然而胶东郡的所有门阀依旧得罪不起。
最为关键的是,这样的事情和言论她并不需要隔多久就能遇见。
“财富最多只是一件武器,真正可以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是权势和力量,是可以让多少强大的人为你而死。”
车头上的老人真正的垂下头来,他声音微寒的说出了这句话。
这句话不是那名少年所说,是整个胶东郡的门阀需要她不停听见的心声。
她已经无数次听见这样的心声。
她身处的位置不同,所以到处可以听见这样的心声。
当家中的力量都尽归她所用之后,她便不只是代表郑氏门阀,而是代表着整个胶东郡的利益和未来。
车头上的这名老人是她的老师之一,然而无论从任何一方面而言,他都远不如她重要。
所以她可以觉得这名老人啰嗦,但不必对这名老人发表任何意见。
她缓缓的抬起头来,她很清楚胶东郡其余的那些门阀希望看到的是什么。
任何时候,任何门阀所需看见掌握他们未来的人,都必须足够强大,然后足够智慧,足够冷酷无情。
所以这名长陵来的少年必须死,但不会死在胶东郡,会在回到长陵之后,因为某场可笑的争斗而被人杀死。
那个迫于少年家中的权势而被迫屈服的胶东郡商行的生意,也会被慢慢瓜分,然后慢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