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万年刚刚在值房里坐定,内侍还没有送上茶来,就有书办匆匆来报,说有一名差役亲眼见过,一个操外地口音的士宦,从青罗观巡抚行辕讨出了一支出城令箭,正准备过晌时出城逃跑。
朱万年听得满脸怒起,喝道:“传令寇大人,立刻查清原委,据实禀来。”
经过莱州同知寇化的查实,原来是一个叫范复粹的京师官员,原本是督察院佥都御史,祖籍是登州府黄县城,相传他的女儿遴选为崇祯皇帝的“昭仪”,充入后宫,而且在朝堂之上,也有许多与其交好的官员,有着显赫的朝中背景。
去年下半年,范复粹的父亲病逝,他回到黄县老家安葬父亲,之后就按照大明朝廷的制度,去职丁忧在家。
不料,听闻孔有德和李九成两部叛军率军攻陷登州府城,登州城离黄县只有不到八十里,邓州既然破了,黄县就变得很危险了,于是,范复粹不得不携带全家老少,以及全部金银细软,田契地契,避逃到莱州府。
眼下,他又听闻黄县城被叛军攻下,知道这莱州城恐怕也不安全了,就打算继续离开登州,去济南府或者京城避难,由于朱万年下达了‘禁逃令’,他出城不得。
于是想到了莱州城还有个权利更大的山东巡抚,就去了青罗观,不知凭何“牛皮神功”,居然破例从巡抚余大成手中,拿到了出城令箭。
朱万年听完了寇化的禀报,不由得心中打了一个寒噤,他决定马上去青罗观,拜谒巡抚余大成,冒死也得谏他收回成命,掐灭城中任何可能导致逃城潮爆发的“星星之火”。
否则,一旦真的让范复粹逃出城去,其他想要逃跑的人毕竟会不服气,也要出城,到时候城中将不战自乱,不攻自破,不知多少百姓的脑袋不保,他这个知府的脑袋也得搬家,什么乌纱帽不乌纱帽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朱万年匆匆出了大堂,早有马夫在堂外备好了鞍马,他翻身上马,双腿一踹马蹬,大喊一声:“驾——”枣红马泼风般地冲了出去。
此间的四面巷衢,戒备森严,到处是手持刀剑,威风凛凛的兵士差役。
只听得满城中狗吠马嘶,孩童哭闹,老人嗔骂,像滚开的油锅里撒进了一大把盐,处处在爆响尖叫,乱作一团……
越靠近青罗观的巡抚行辕,反倒是寂静下来,呈现出一派难得的升平宁静景象。
朱万年在大门下马石前滚鞍下马,随着侍卫从月洞门进东花厅,穿过一条光秃秃的月季花藤交错编织的花廊,就见一座重檐飞翘、庄重古朴的歇山式小殿矗立眼前。
侍卫进门通报,得到余大成的许可后,朱万年随后进入行辕大堂,只见余大成翘足而坐,神色自若地在呷着茶。
朱万年向巡抚大人拱手施礼,二人寒暄一番,在对方示意下,朱万年在桌前一张桃木圆杌上打横坐定,盯着这位雍容富态、傲慢不逊的花甲长者。
他已少了往日许多的顾虑忌惮,直奔正题道:“抚院老大人容禀,下官承想,‘禁逃令’期间,乡绅所为当为万民百姓之仰望、之榜样!老大人可记得‘一枝不动,百枝不摇’之俗语否?
下官知道佥都御史范复粹来过,而且从老大人这里讨到了出城令箭,此时此刻,一旦有一人出城,全城士民势必心乱,结果必定是一干先动,百枝摇动,以至争相逃城!
到那时,恐怕叛军还没到莱州城下,这府城后院却已自乱,后果何堪设想啊!老大人还是将令箭收回为好!卑职为莱州城防所计,无意冒犯,望老大人莫要介怀!”
余大成捋着花白的胡须,疏朗的眉目微微蹙起,看了一眼咄咄逼人的朱万年,慢条斯理道“范复粹乃是登州府人,客居于此,不为莱州籍,且以丁忧在家,孑然一身,无半点官职,岂能一概而论。”
朱万年听出这话有搪塞之意,人一急就引经据典为自己找着充足的理由“管子道,罚严令行,则百吏皆恐;罚不严,令不行,则百吏皆喜……苟非明法以守之地,与危亡为邻!
下官以为,不论他范复粹是登州人还是莱州人,不论他是客居还是土居,不管是皇亲国舅还是山野樵夫,只要是目下莱州城中之人,就得在《城守公约》的约束之下……”
余大成也被朱万年激起了怒火,大声喝道“放肆!如此说来,就连本抚的命令也都得在你朱万年的约束之下吗?”
“这……”朱万年一时急得面赤耳红,额头青筋突起,眼睛仿佛正喷着火。
他突然起身离坐,一手将官帽摘下“咣”的一声掼到地上,勃然变色道“抚台大人在上,今日,老大人能管得住下官的官衔,却不能管住下官的一府之地!
今日之事,卑职一身担当,请老大人勿为越位之举!否则,下官在此任上将是左支右绌,不堪封疆之任,岂不误国害民?”
见余大成有点愣神,朱万年方才的直眉怒目一扫而光,瞬间就恢复了平静,说道:“老大人,不知还有何吩咐,若是没有别的指派,下官就此别过……”
说完,也不管余大成什么反应,大步跨出房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从青罗官出来后,朱万年率一众莱州府官员直奔南门而去。沿着马道登上城头,盘桓在高峻的城墙城楼之间,就见正前方颇为壮观的瓮城,下面就是巍峨的南大门,上有嘉靖年间,莱州知府胡仲谋题写的“云峰拱秀”匾额……
莱州建城的历史沿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