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神符是个聪明人,而牛进达其实也不逞多让。
当年牛进达与程知节、秦琼等人在洛阳大战最关键的时刻改投李世民,说明他是一个懂得识时达变的人,岂会不明白护国公主将触手伸向他这个前秦王府故将的意图。
当然了,牛进达对护国公主的才华与功绩,那也是打心眼里佩服。只不过李世民不同于倒行逆施、猜忌刻薄的王世充,毕竟待他不薄又信任有加,而且以他的视角来看,至少在表面上李世民与护国公主之间的关系已是形如水火,更何况他改投过一次门庭,若在李世民最低谷之时,轻易接受护国公主的拉拢,恐怕他就要从“识时务”的俊杰变成世人不齿的“弃主求荣”之辈了。
但牛进达心底的这些心思,在场稍微有点阅历的人都能猜得出来,根本不可能逃过李曜的眼睛,但李曜深知招揽前秦王府故将绝非易事,故而先退一步,托李神符之口给牛进达一个台阶,以便从长计议。
果不其然,面相粗犷内心细腻的牛进达立即借坡下驴,摘下兜鍪,改为双膝跪地,向李曜伏拜道:“臣愚浅,不识国家大体,还请贵主大人不记小人过,臣一定谨从贵主安排,无论刀山火海,皆在所不辞!”
李曜离开席位,急忙走到牛进达近前,将其虚扶起身便适时地转入正题,向牛进达与梁建方二将询问此番夜袭的整个过程,随着议事堂内的气氛渐转活跃,方才将帅之间发生的一场小插曲遂就此揭过……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几乎与李曜听取作战汇报的同时,突厥牙帐内,十数名汗国大臣眼睁睁地看着一只白釉瓷碗狠狠砸在顿首跪地的西域胡族男子耳边,飞溅起来的碎片将此人划得半边脸颊鲜血长流。
颉利可汗余怒未消,又冲上去一脚将对方踹了个滚地葫芦,那人顾不得剧痛又就地恢复跪伏之姿。
颉利可汗指着西域胡族男子的脑袋骂道:“本汗千叮万嘱,唐人狡诈,尤以护国公主最是诡计多端,早早便下令你部加强戒备,谁知尔等竟毫不设防,让三千唐军长驱直入,随心所欲,本汗若不处罚你,如何向其他诸部交代!”
胡族男子连连叩头道:“可汗恕罪!可汗饶命啊!”
夹毕特勤阿史那思摩急忙上前劝道:“昨夜负首责者,乃是胡部酋帅统特勤,而安苏尼作战勇猛,向来对汗国忠心不二,可汗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颉利可汗冲着跪在地上的安苏尼重重冷哼一声道:“你认为本汗该如何给你机会?”
事实上,颉利可汗完全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提醒过统特勤和安苏尼二人,因为突厥诸部上下包括颉利可汗自己在内,谁都没有想到从关中千里远来的唐军会在第一个晚上就向他们发动夜袭,如果牛进达和梁建方这二位唐将的胆子再大一些,绕开前沿的拓羯营地,直扑颉利可汗牙帐,兴许提前改写历史进程也未尝可知。
安苏尼指日誓心:“臣若不能使唐军血债血偿,定不会活着回来见可汗!”
……
……
武德十一年十月下旬。
颉利可汗为报复唐军,派吐屯安苏尼率突厥胡部兵马进犯丰州,丰安令张俭及时关闭城门,使安苏尼掠城夺粮的算盘未能得逞,随后安苏尼又转攻迁居丰安县境的铁勒部落,思结酋帅卢浑举全族御敌,然寡不胜众,只得退守附近的小金河堡以阻来敌。
十一月初,丰州都督韦云起亲率五千骑驰援卢浑,安苏尼恐遭唐军与思结人联手夹击,不敢继续鏖战,于是带领胡部撤退至诺真水上游,韦云起与卢浑在小金河堡会师之后,一起北上诺真水汊,与安苏尼隔河相峙,期间双方偶有交战,大致旗鼓相当。
而与之同时,北征唐军六路兵马全部抵达战略计划的初定地点,此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从狼山南麓到河套平原北部,再到青山东麓,方圆千里之地俱都变成了唐朝与突厥游骑的活动区域。为了打击对方的后勤和掠夺补给,双方几乎无日不战,甚至一日数战。
尽管突厥人凭借优秀的骑射功夫,在战斗中占据着一定优势,但由于多处草场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随着隆冬时节的到来,突厥诸部的物资逐渐难以为继,大量的牛羊冻饿而死,许多牧民开始以草根树皮为食,为此突厥群臣纷纷劝说颉利可汗迁离铁山,另寻他处过冬。
正如当初李靖所料,颉利可汗一番斟酌,最后还是接受了义成公主的进言,决定东徙牙帐于定襄,并下令安苏尼与阿史德部俟斤那真各率本部人马断后,李曜见状立刻派遣韦云起、李神符领兵邀击。
安苏尼本为戴罪之身,自是全力以【31小说a】赴,眼见颉利可汗已经彻底摆脱唐军的纠缠,于是打算迅速脱战跟进,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作为东突厥四大核心部落之一的阿史德部居然全体中途降唐,以致万余拓羯被唐军一举截断了东去之路。
前有强敌,后有追兵,拓羯们又因“火劫”之仇未报,大多不愿投降唐军,结果这位安大人一语成谶,只得率部绕道西行,投奔拓设阿史那社尔,从此余生再也不用去见颉利可汗。
……
……
阴山北麓,李曜驻马高坡,眺望冰河对岸。
此刻伴骑在她身边的人,除了兰韶英、罗仁俊、宋君明等心腹侍从,还有通漠道行军总管李世勣及其副手胜州都督史大奈。
天空晴朗,在冬日的映照下,冰面反光颇为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