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八,李渊以安全为由,率领随行人员离开凤凰谷,向南行至北魏军阀毛鸿宾遗留的坞堡之时,驻留在堡栅中的东宫僚属纷纷出来见驾。
甫一见面,李渊就朝他们怒气冲冲地道:“尔等竖子愚夫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派一群宵小劫囚,对朕的孽子当真是忠心耿耿啊!”
东宫众属官皆战战兢兢跪伏于地,沉寂半晌,才由东宫名望最高的太子詹事裴世矩开口应道:“不瞒陛下,臣等完全不知劫囚之事,还望陛下明察。”
裴世矩乃前朝宰相,曾经辅佐炀帝经略西域、分化突厥,立下不世之功,而且还是李渊知心好友裴寂的族叔,故此李渊对这位前朝重臣向来敬重有加。
李渊看到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匍匐在肮脏的泥土里,终究是于心不忍,忙唤左右近侍将对方扶到一旁,但看向其他东宫僚属依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李渊先是对王珪、韦挺、贺德仁、魏徵、李安俨、王皀、徐师谟等太子近臣挨个点名痛斥一通,接着又派禁军士卒将他们全部羁押起来。
因为此时已近黄昏,李渊便下令所有人在毛鸿宾堡内外驻营过夜。
古堡破败已久,里面大多房屋岌岌可危,一番筛选打理下来,明昭公主和九江公主两位当朝公主也只能挤在一间屋子里住宿。
是夜,李曜和九江公主洗漱完毕,正打算上榻歇息,忽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明真可否出来一见。”
这是齐王李元吉的声音,九江公主惊疑一声,对李曜奇怪道:“这么晚了,四哥不好好养伤,来找阿姊作甚?”
李曜小声道:“他可能有要事与我相商吧!”随即朝门外回应了一句:“四哥请稍等片刻。”
李曜迅速穿好衣衫,拉开房门,李元吉已然向外走去:“跟我来。”
两人进入一处偏僻的破屋子里,李元吉神情肃然道:“父亲要废黜大哥,立二哥为太子了。”
一听这话,李曜登时明白对方把她单独唤出来所为何事,却装作吃惊状,以手掩住微张的小口,道:“四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李元吉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毫无遮拦的门口外面,低低地道:“张婕妤托人告诉我,这是父亲刚才借酒消愁时,对她倾吐出来的话。”
李曜心里了然,口中却语气天真地说道:“大哥、二哥都是大唐的嫡皇子,谁作太子不都是一样么?”
李元吉撇了撇嘴,道:“一样才怪!若是二哥入主东宫,过不了多久,你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李曜蹙眉道:“此话怎讲?”
李元吉语气凝重地道:“父亲老糊涂了,二哥为文臣武官之首,手握重兵,势大难制,其身边亲信近臣俱都野心极大,待二哥入主东宫,那些人得陇望蜀,肯定又想坐拥从龙之功,说不定就会怂恿二哥逼宫篡位,最终致使前朝悲剧再次上演!”
李曜真正吃了一惊,险些装不下去。
单论“玄武门之变”的后续结局,李元吉这一番话,简直就是对未来的完美预测。
她不得不承认,史官把李元吉矮化得实在有些过分,老李家这三个嫡子,哪有一个是好对付的!
李元吉冷冷地笑了笑,仿佛读懂了李曜的心思,继续道:“如果二哥对父亲不利,而被父亲宠幸得已远超其他公主的你,又如何能做到置身事外呢?”
李曜脸上似乎现出了忐忑不安的表情,张了张嘴,半晌才道:“四哥莫再绕弯了,直接告诉我该做甚么吧。”
李元吉郑重地道:“随我一起上谏。”
……
……
或许是因为控制住了东宫的主要属官,次日一大早,李渊临时改变了行程,决定原路返回仁智宫,同时指派裴寂先奔赴长安主持政务,顺便探明东宫长林军的动向。
銮驾刚抵达凤凰谷口,一则来自宁州的紧急军情突然递到了皇帝的面前。
正如李曜对刘世让所说的那样,杨文干果然率军突袭了百家堡,不过守将刘世宝提前得到长兄刘世让的口信,早已有了充分的防备,让杨文干一时未能得手。
可是送来急报的宁州军斥候也表示,攻守双方兵力相差过于悬殊,若是杨文干一味强攻,百家堡很难撑过三日。
李渊对此倒是一点都不担心,笃定道:“三日之内,秦王必会率军平定叛乱。”
随后,他又苦笑了一声,摇头叹道:“原来这杨文干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莽夫,孽子竟然还长期以他为东宫第一卫士,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再次入住仁智宫主殿,李渊一头瘫卧在席上,尹德妃和张婕妤忙伺候左右,给他揉肩捶腿,喂食水果。
过了好一阵子,李渊疲乏的身子总算舒活了一些,但心里依旧闷闷不乐。
其实,此前他在谷口感慨嫡长子识人不明,何尝不是在自嘲。
自从穆皇后窦氏逝世之后,年长李世民近十岁的嫡长子李建成,就一直为常年外任地方的李渊兢兢业业地管理家务,后来监理国事也常有建树,而且李渊一直都觉得四个嫡子当中,只有李建成这一个儿子像自己。
可是现在,李渊对这个自己倾注大量心血培养的太子,内心充满了失望。
尹德妃和张婕妤一会儿你看我,我看你,一会儿齐齐看向门外,都是焦虑不已。
本来她们想到过去收了东宫那么多好处,便试着替太子说情,哪知她们平时屡试不爽的枕边风竟然统统没有奏效,反而受到了皇帝的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