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有几只落在树枝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如同躲在肚子里的饥饿感,敦促着我立刻收拾起来。我将睡袋叠好,抖落一下上面的土,装入背包中。然后一边舒展着四肢,一边走到便利店买了一杯热牛奶,连同昨天剩下的黑面包一起塞到腹中。
胃里感到充实之后,首先想到的是昨天坐在江边哭泣的女孩子,所以未加思索便决定,尽快走到江边,看看那个女孩子还在不在那里,又因为什么哭泣。
空气清澈得像冰雪融化成的水,路上的人只有零星几个,或许他们中的大部分还没有从昨日的醉意中苏醒过来。道路两旁的洋房镶嵌着自然曲线的装饰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有的还印有不同字体的俄文。我顺着路标来到江边的广场,并不像对岸修得那般精致,有些地方还没有被水泥覆盖,露出黄色的沙土。
这个时候的阳光刚好,温热地打在身上,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带着某种力量急速循环。我找到靠近江水的一块大青石,然后坐在上面,感受着所谓生命力的温度,那风来的刚好,夹杂着水气和树木的清新。一位长着修长双腿的俄罗斯少女坐到我的旁边,目光投向她的时候,她的嘴弯成一道月牙形的弧线。
“今天天气不错,”我使用简单的俄语跟她打声招呼。
“的确很好,”女孩回应道。
“在等朋友么?”
“是的。”
我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双手交叉着放到脑后,躺在石头上看着蔚蓝的天空,不知道此时,这个星球上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在看着这片天,还是低着头,忙碌着手中那单调重复的生计。我抽出一只手,从衣兜里掏出一颗香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雪白的云朵,像是冬天里印在蓝色玻璃上的窗花,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改变着形状,从未有过的轻松感,似乎有东西已经从灵魂中剥离出来,化成细小的碎末飞扬到不知道什么方向的地方。
“可以给我一支香烟么?”女孩弯着腰,带有少许雀斑的白皙脸庞挡住我的视线。我从兜里取出香烟和火机递给她。“谢谢,”她再一次笑着看着我。
“你也在这里等朋友么?”女孩问道。
“并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我吐着烟云。
“你真是奇怪。”
“怎么了?”
“几个月前也有一个人说过同样的话。”
“同样的话?”我重复着她说的最后四个字。
“是啊,是一个瘦小的中国姑娘,也是坐着这块石头上,”女孩用食指和中指优雅地夹着香烟。
是雪。我立刻从石头上坐起来问道:“你知道她现在在哪么?”
“不知道,只是简单的交谈了几句算是客气的话,然后我的朋友来了,我就跟着走了,不过那个女孩看起来像是已经身怀重症,不久人世。”
雪病了?我像是被什么钝器猛然击中头部一样。
“你没什么吧?”女孩推了推我,
“没事,”我摇摇头,“或许我们说的并不是一个人。”
“也是有可能的,不过那个女孩如果还存在于这个世上应该早就回国了吧,”女孩探头看着我。
“也许吧,”我打开背包,掏出伏特加,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来一些么?”
“我不习惯在中午的时候喝酒,”女孩摇摇头,“你如何看待死亡?”
“很难说的清楚。”
“也许死亡并非我们想的那般恐怖,而是怀有求生欲的生命对于失去的一种排斥,当灵魂真的面对死亡的时候,或许看到的是比生前更美好的景象。”
“或许吧。”
“你让人觉得很想靠近,又很难贴近,你可知道?”
“有人也说过同样的话。”
“恋人?”
“不折不扣的毫无相关的朋友。”一棵不知道哪里漂来的松木顺着江水流动到不知道哪一个终点。
“没有无谓的等待,其实你所祈求的或许一直都存在于你的身边,只不过,时间与空间的纬度错开而已,但是当你放弃那一刻,最后的一丝希望也会被丢掉,那时候才可以真的判定为没有等到,我说的你可明白?”
“我想我明白。”
“丢弃的东西有的会轻易找回,有的却很难有结果,”女孩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堤岸,“嗨,我的朋友来了,很高兴与你聊天,换成是别人绝对会说我是一个满嘴胡言乱语的疯姑娘。”
“我想你帮了我一些忙。”
“真的么?那么下次再见怎么样?同你聊天十分轻松,”说着她站起身,用手打扫了一下裤子。
“不坏,”我冲她摆摆手。她以来时的微笑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再一次躺下去,心想,天黑之后,她应该会再一次出现。